然而即便如此,诚一郎唯独对孙子的教育毫不懈怠。或者更应该说,以当时的标准而言,诚一郎对孙子彻底施以称得上一流的英才教育。
一般的教养陶冶就不用说,还包括汉学、史学、数学、科学等,范围涉及多元领域,尤其在语言学上,鞭策次郎学习英、荷、法、德等语言,只要次郎学不好,就会毫不留情地举起拳头。诚一郎原本就是博学强记之人,加上经历数年的海外生活而习得不少相关知识,他将这一切都传授给孙子,他的严厉有时甚至近乎虐待。
但次郎依旧唯唯诺诺地遵从,耐著性子承受外祖父的指导。虽然他并不一定是个优秀的学生,但是却会令旁观者不禁拭泪怜悯。
就连诚一郎也说
「你太老实了,真没趣。」
可说是几近任性的抱怨。而即使被这么说,次郎也还是只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诚一郎教导次郎的不仅学问。
反倒是就算将用功读书摆在其次也要彻底进行的学习有二礼节与剑术。
关於前者,次郎早就将此精神付诸实践。与诚一郎的共同生活本身就是严苛至极的礼节教学,像次郎这样的优等生应该不多了。
问题在於後者。
诚一郎是身经百战的资深剑豪,也是剑术高手。然而,他经历的所有战争却同时宣告著刀剑时代的终结。如今决定战场胜败的并非武士的武艺,而是近代兵器与物资。他以己身的血汗亲身体会到这件事。
不过他却枉顾於此,坚决传授次郎这一门时代错误的技艺。
「剑之道即为『人』之锻链。」
这是他秉持的道理,也应该是处身於激情时代与无数英雄豪杰交手之剑士的确切心声。
因而展开的诚一郎的「修行」,则是超越虐待,几乎要杀死人的教导。
然而次郎还是乖乖承受如此的修行,甚至没脱口说过一个累字。
简单地说,不管外祖父多么严格,次郎仍非常喜欢这个怪人外祖父。
诚一郎因病去世时,次郎十六岁。
就算是如此一路走来的次郎,长到了这年纪也多少懂得一些俗世道理。次郎不厌其烦地劝说外祖父去看医生,他却是笑著敷衍,这位老剑豪已经领悟自己死期将近。
某一日,他将次郎叫到院子,要求孙子进行剑型演示。
次郎的剑已到达实战程度,外祖父盘坐在床铺上,眯眼盯著孙子专心挥剑的模样。
演示完毕後,外祖父没有说出任何类似感想的看法,只是很满意似地表情一缓点了个头。
基於诚一郎的遗言,次郎在外祖父去世後回到生育自己的家庭父亲家问候。虽然外祖父与父亲问有严重的嫌隙,但或许外祖父临终时仍有所遗憾。
结束与父亲的重逢後,一方面也由於父亲的推荐,次郎不久便踏人海军官校的大门。
而後交到生平第一个朋友,也就是秋山真之。
「我说次郎,英国的酒吧什么时候落魄到拿茶代替啤酒啦?」
「来英国一定要尝尝红茶。就算在异国,待客之心仍然很重要。」
「你到底懂不懂啊?这茶叶是印度生产的,换句话说,这是英国基於帝国主义野心而压榨落後国家的血肉而来,同样遭受西洋列强毒牙威胁的日本国民竟悠哉地喝著」
「嘶~」
相对於板起脸咬牙切齿的真之,次郎一脸平静地啜饮红茶。
两人所在处是次郎介绍的茶屋。真之似乎不满他不带自己去酒吧,从刚才便满口抱怨。
两人是海军官校学长与学弟的关系,同属第五分队。真之是第十七期,次郎则是小他两届的第十九期学生。
不知为何,真之一开始便很在意次郎。两人个性虽然可说完全相反,看著凡事小心谨慎且正经八百的学弟,他反倒破天荒地觉得有趣,不知为何便对他特别关照,待他有如拜把兄弟一般。
真之是曾经就读帝国大学的青年才俊,不过很可惜地,不论是嘴或性格都很差劲。真之的口舌之祸在军校每个地方均成为骚动的根源,而每当这个时候,直之总是不顾会造成次郎的困扰,硬是将他扯进纷争动乱的漩涡之中。当真之以毒舌与狂妄言语横冲直撞时,苦笑著坚守在其背後的便是军校时期的次郎。
爷爷年轻的时候或许也是这样。
这是次郎今昔如一的感想。
这样的两人,现在却如此坐在伦敦的茶屋中喝著红茶。岁月真是不可思议。
「旅途中还好吗?」
「也没什么好不好,我已经是第二次来英国了。」
「也对,就是『吉野』回航的时候,记得是在两年前吧?」
次郎如此一问,真之颔首肯定。;口野」是军舰名。当时日本海军委托英国阿姆斯壮密契尔公司建造巡洋舰,真之是为了这个任务才踏上英国领土。
「明治二十六年六月。才不过两年前却已有隔世之感这么说会不会太夸张?」
真之的视线投向远方。次郎察觉他的心情,沉沉点头:
「当时与清国的战争据说突然地势在必行,恭喜你一切顺利。」
「现在才道贺?真是令人惊愕的慢半拍,这是去年夏天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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