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寂寥的狂想曲 中 后记

生去世了。这消息太过突然。星山先生就宛如新人类一样,我身为剧本家的灵魂仿佛也被他带走了,空虚感席卷而来。我戒掉烟酒,只专心于家事和照顾妻子。因记为以前的遗憾,所以在工作现场,我绝口不提妻子的病状,始终坚持理由是为了医治自己的病,辞退了工作。当然,动画业界可不是能如此天真而通行的世界。原本我认为自已会就这么成为过往之人而被埋葬。

  不过有一位恩人,他,直没有放弃我,在背后支持我,带给了我勇气。

  就是SUNRISE的富冈秀行先生。

  我们之间的信赖关系从《钢弹W》……不,是从更早以前的《龙骑士》就一直持续了约超过二十年到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他帮我介绍了富野由悠季先生。

  二〇〇九年,富冈先生将《犬夜叉 完结篇》交给蛰居在横滨的我,当作是最后的工作。度过了两年的漫长空窗期,所以我接下了工作。其实这个时候的妻子已经住院了好一段时间。她的下半身站不起来,只能以轮椅度日,连主治医生也表示「她恐怕再也没办法靠自力行走了」。我很想抛开消沉郁闷的心情。富冈先生或许是体贴这样的我,才给了我工作也说不定。我把这件事告诉妻子,结果薄命的她露出笑容对我说:「加油……」为了回应期待,我燃起久违的干劲。由于洗碗机和洗衣机的先进,家事已经变得轻松许多。孩子们也都长大,渐渐不再需要照顾。我又开始过着烟酒生活,倾注至今累积的经验及所剩无几的才能,一心埋首于原稿,忘我地持续撰写剧本。反正年纪也够老了,谁还去顾什么健康?要是活得比妻子长寿也没意义,只要能写得出有趣的东西就够了。于是,就各方面来说都完结了。我自己也结束了。我是这样想的。言语实在不足以表现我对富冈先生的感谢。我对动画剧本已再也没有任何遗憾,打算就这么无声地引退,余生就只是专心照顾妻子,我是这么想的。

  隔年年初的聚餐,富冈先生告诉我说,角川书店来申请出版《钢弹W》的小说。以KATOKI HAJIME先生和钢弹事业部的中岛幸治先生为中心,正在推动要让《钢弹W》复活的企画。「啊,那个,我要写。」我藉着酒醉壮胆毛遂自荐。「不必太勉强没关系,就当作是在写一下就完结的短篇,轻松解决掉吧。」「明白了,小事一桩。」大概就是像这样子,然后就爽快接下了。拿这样的工作来度过余生正好,我内心某处是如此盘算。

  就这么喝到天亮,然后去病房探望妻子时,我吓了一大跳。

  她正拼命想要努力站起来。一边摸着、拍打着衰弱的大腿肌肉,并一边激励自己。妻子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想早日出院」。她有着「不愿就这样结束」的坚强意志。若是想要出院,不管我再怎么去拜托都没有用,一定需要主治医师的许可。「医生说你不在的时候,我不可以练习走路。」妻子这么说。午餐端来了,她以颤抖的手抓住汤匙,挖起微量的稀饭,送进嘴里。「虽然其实没什么食欲,但总之非吃不可,必须养足体力。」她如此说着,花了超过两小时吃饭,彻底咀嚼怎么看也不好吃的医院伙食,努力吃光餐具里的东西。她说:「要是剩下来,就只能一直躺在床上了。」吃完之后,在我的搀扶下只走了一步路,休息了几十分钟之后才又再跨出另一只脚,向前一步。花了半天的时间,她走了一趟到门边的五步旅程。这不是夸饰。对妻子来说,不管是吃饭、走路,甚至包括睡觉,全都是一项项严肃的挑战。她持续着令人含泪动容的努力。惊人的是才仅仅约两个礼拜,她就获准可以在我的陪同下,不坐轮椅外出了。

  那天是个大晴天,前晚下的雪反射着阳光,十分眩目。虽然只是获准绕行医院外围一圈的这种小小外出,我们却觉得好像去到比国外旅行还要更远的地方。我回到家,开始着手《钢弹W》的小说。我对于自己想要轻松去做而感到可耻。在那个世界里,希洛•唯如此告诉我:「你就只有这点程度吗?」五飞说:「如果只有半吊子的觉悟就不要做!」他们的话是如此地辛辣不饶人。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只是我自己擅自想要去完结。妻子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站起来,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走路?晚年的星山先生是怎么看待我的?池田先生是多么痛苦地中途退出《钢弹W》?富冈先生又是多么煎熬地辞退池田导演,将这个节目托付给我的?我根本没有真正搞懂这些,却擅自认定自己不幸,自以为主张需要同情是一种傲慢。

  我向富冈先生提出请求,表示虽然不知会写到何时才结束,也有自知自己实力不足,但想要再一次认真挑战《钢弹W》。「你肯认真做啦?」富冈先生笑得很不怀好意。「是的,我要做。」我这么回答。「就是嘛,你要引退还太早了。那你就放手去做吧。」富冈先生准许了。在这之前,SUNERISE已经交给我几件企画书,其中有一个是以火星为舞台。「这个,可以让飞翼使用吗?」我这么问,于是得到「有何不可?不过要用一只手解决掉」的答复。不施加多余的压力,这是富冈先生特有的体贴。这一天的酒,喝起来特别可口。

  在那之后,经过了三年的岁月。

  妻子已经平安出院,现在不但勤勉于家事,还会帮我的忙。要去商店街购物时,我也会一起陪行。她不使用拐杖,靠的是自己的脚走路,有时候我也会扶她一下。有时我们晚上还会一起去繁华街,到「VOYAGE」喝点小酒。她每天都对我展露那张开朗的笑容。当然,多发性硬化症并没有根治。医生的诊断是「『MS』大概进入了缓解期吧。」反正原因不明,所以大概怎么讲都可以。不过我私心认定,正是妻子「想活下去的心情」,才让她回复到了如此程度。

  最近我、池田先生和富冈先生三个人常一起聚餐。我们对那可恨的气去全都绝口不提。内心总是如国王般从容,看的方向总是未来。池田先生还是老样子,常常会突发奇想,总是洋溢着跃动感。虽然某些时候是有些太过乐观,不过嘛,彼此彼此啦。

  世上有着各式各样的不幸,有时也会遇到实在无法让人心服口服的矛盾。可是我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再次重新站起。消沉或沮丧之类的话语,拿去喂猪吃就够了。就算用我不够灵光的脑袋再怎么苦恼,也搞不懂认真和装腔作势的差别,而且这也与我无关。我既无怨恨也不嫉妒。总之去写就对了。明明连载暂停是很可耻的事,也会对许多方面造成困扰,而且还有读者在等待。真是的,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新手(我有自知之明,对不起!)。但尽管如此,我认真的心情绝无虚假。我不敢说自己像妻子那样,不过我也是有在抚摸、拍打自己生锈的才能,才好不容易往前跨出一歩。在角川书店主办的派对上遇到富野先生,他也鼓励我:「写作是见好事。(人生)若不一直写下去的话。就会完蛋罗。」坦白说,我现在也从富冈先生那里接下了新的企画。所以现在就只能去做,只能站起来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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