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寻找吗?至少还有一个人在寻找吗?
「好了,时间到了。你快去吧。奶奶会帮你看着的,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因为——」
为什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你是乖孩子啊。」
*
当我从走廊飞奔出去时,和跑进病房的护士们擦身而过。她们的身影看起来好模糊,应该是因为我陷入混乱的关系。假设是因为眼泪好了,那大概也是因为我终于想起来了。
我和奶奶最后一次进行了有意义的交谈。在我刚进小学不久,她安慰我时嘴上一定会挂着那一句话。
——因为你是乖孩子啊。
乖孩子、乖孩子,很单纯的话语,被人用到老套的话语。谁都可以说,对谁都能说,但每次总是降临到除了我以外的人们身上。不管在哪出现都是理所当然,所以价值也下降了许多,可能早就被人当成障碍物来看了。
就像过度的包装纸一般。
就像保丽龙材质的包装材料一样。
就像过期的便利商店便当般。
就像安静而温柔的雨,下在被柏油完全防备的大都市一样。
但是我很喜欢雨。
我喜欢梅雨时期滴滴答答下着雨的季节。
雨规律——坦率地——每年都学不乖地来到我居住的城市,明明知道自己绝对无法滋润大地,也没有孕育果实的机会,不但会被居民们憎恨是烂天气,到达地面没多久立刻就得往下水道去,但是依然继续下雨。
我喜欢雨天,也喜欢奶奶。只有她会不停地对年幼的我降下小小的雨滴、微小的话语。因为你是乖孩子。因为你是乖孩子。因为你是乖孩子。
她不会说,你要当个乖孩子。
她一次都没说过。
她只是很频繁地喃喃说了无数次,对着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存在我心中的那个很小、很小的什么,不停地反覆诉说。
因为你是乖孩子,因为你是乖孩子。
人生没有意义,没有价值,躺着打滚还比较舒服,但是如果要说只有一件事是真实的话,那就是这个了。——一滴毫不经意的雨,就能让人无止尽地跑下去。
*
视线虽然模糊,但是我立刻找到正在寻找的东西。
电话。
医院里常见的那种旧式淡粉红色的固网电话,在休息室的角落里等待着我。但是要打给谁呢?手机已经摔坏了。同班同学是否会混在交错的邮件送信者当中?我想不起来。该打给谁呢?不管谁都好。总之打给正在寻找德永的某个人!
我翻开钱包,打开装零钱的拉链,总共是两百四十二圆。零钱躺在钱包里仰望着我难堪的表情。
「可恶!」
周围的护士一起回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身高一百八十四公分,发出恼人噪音的女子高中生。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对这些人的视线感到不在意。
我从国立国际医疗中心的正门开始全速冲刺,到了大江户线的若松河田车站时,已经是距离奶奶说完那一句话的二十五分钟后了。
私市陶子 15:16-17:29
是的,老师。那个时候有人把我的手臂,从那染成紫色头发的老太太手上给拿开来。
「——陶子,你怎么了?你在做什么?怎么连鞋子都不穿呢?欸,不好意思哦,老奶奶?您找我朋友有什么事吗?」
是堀田同学的声音。
在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我的记忆再次陷入中断。我眼睛所捕捉到的下一个画面,是床上方高高的天花板。
在微暗的房间内,我一边盯着白色的天花板,一点一滴回想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房间的。堀田同学出现了,跟那位不可思议的老太太往车站离去的情景浮现脑海。任由堀田同学拉着我的手,坐上奶油色小轿车的副驾驶座时,那冰冷的触感。看到又宽又直的道路无限延伸,然后在她说出那些可怕的话的瞬间……
「你们聊过了吗?在那之后,陶子你过得怎么样呢?」
堀田同学一边操作方向盘很开心地说,「因为我是归国子女,所以领的是国际驾照呢」,看到她骄傲地秀出驾照的模样,我突然想起来了,还有,她说出来的可怕话语并不只有开头的这一句,还包括后来的那些。
「在那之后?」
「就是在你退学之后呀,我们变得很少连络。对了,你和小部见面了吗?」
「嗯,和服部同学见过几次。今天也才传过邮件……」
「所以只是单纯因为我太忙的关系咯。然后呢?你现在怎么样了?」
「当然是跟老师在一起。」
「……是喔?是这样吗?」
她突然皱起眉头,用斜眼从上到下打量了我全身。她的行动有几分奇特。因为堀田同学早已经察觉到我没穿鞋、脸色发青、膝盖发抖、一头乱发。——是的,堀田同学她无法抛下我,又觉得按照事情的进展来看,把我交给警察反而可能会招来不好的后果,所以决定把我带到她原本预定好要去的地方。但是为什么到现在才开始在意我的模样呢?老师,我觉得她实在有点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