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雪名残@轻之国度
笹浦耕 19:32
隔天起,我成了他们施行安乐的对象;成了冬志贵以及他那群同伙下手的对象。那些家伙直到昨天都还跟我称兄道弟。
具体上是怎么开始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但我知道原因是什么,因为我是叛徒。从冬志贵他们的角度来看就是这样。到昨天还开心玩在一起的人,突然开始认真念书,下定决心要勤学向上。
也就是说,我下定决心要降低冬志贵的格调。
……叫我挺身找他们谈判?或是去跟父母亲商量?
你是白痴吗?
我问你,如果有三十辆一字排开的暴走卡车一齐朝你冲撞过来,你还要挺身面对吗?
而且那个卡车司机还威胁你,「要是敢说出去,下次就叫四十辆车来撞你」耶?
一派轻松地叫我去面对,或者要我去找人商量的大人是大白痴,那些家伙什么都不懂。
但是我很清楚。
不是因为我曾经是受害者,而是因为我曾经是加害人。
能够忍耐、面对、找人商量的是绝少数人;能够战胜霸凌的人,也只有万分之一。霸凌最糟糕的情况在于,它会转变成一个人绝对无法应付的透明无色大海啸。
而且演变成最糟的情况已经是常态了。
大人以为自己什么都懂。那是骗人的,他们并不懂,他们只是知道而已;而且知道的都是过时的观念。
他们以为现在和以前发生的事情一样,觉得不管事大事小都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连称呼它们的方式都一样。
——事发过后,当我跟几个大人聊天时,察觉到这件事而感到非常讶异。在过去霸凌似乎是非常单纯的事,给人取上奇怪的绰号或改编歌词等等。什么跟什么啊!那样就好比只因为「iPod可以播放音乐」,就把它称为「手摇留声机」一样。
任何技术可都是不停进步的耶。
大人怎么会认为霸凌手法会和以前一样?
并不是因为有欺负人的人和被欺负的人存在。
也不是因为有强者和弱者之分。
不是那样的……该怎么说呢?对了,感觉就像班上有一个全身透明的「霸凌同学」突然出现在身边,我这样说对吗?
然后把坐在「霸凌同学」右边的家伙多加一个字,变成「去霸凌同学」后,他便无法不去欺负别人;再把他左手边的家伙加上两个字变成「被霸凌的同学」,不管他再怎么挣扎,都会受人欺负。
「霸凌同学」的真实身分我们并不知道。没有人会告诉我们那家伙会在什么时候,坐上哪个位置。
但是有某种东西存在班级当中。
存在你我之间。
存在你我的话语、情绪或行动之间。他不具有实体,既摸不着也捉不住,但是他确实存在。简直——简直就像—
啊,对了。
像音乐。
我们坐在音乐教室的钢琴前,兴致勃勃地等待着什么。乐谱摆放在眼前,琴键也闪闪发光。唯有当我们演奏时,名为「霸凌同学」的音乐才将我们融为一体。
这首曲子是否原本就存在于你我之间?
或者是那个准备好钢琴和乐谱,并带过来的某人所拥有的呢?
这种事谁知道啊。
但是我能断言的只有一点:我们持续弹奏琴键是不对的。虽然知道这样不对,却无法停下来,所以只能将从某处不断涌现而出的扭曲音乐,由指尖倾吐出去。
将之吐出,不断压迫坐在隔壁的家伙。
键盘动了,琴槌敲动弦;不协调音、乱掉的节奏、扭曲的旋律(其中几个曲调大概是我们的即兴演奏……又有谁能断言说它不是呢?至少有一个人可能是这样,不是吗?说不定班上至少有一个人是打从心底享受霸凌?)
每个人都会感到痛苦、感到伤神,并将情绪倾吐而出,压迫坐在隔壁的家伙。这算什么?没有任何人得利啊。但是有人被选为牺牲者,他无法选择地被选上了。其实每个人都想逃出去,想逃到这里以外的某个地方、某个场所,不管是哪里都好,可是音乐仍然持续演奏。
(但是,当中说不定至少有一人乐在其中?)
为什么音乐会继续下去呢?
因为这里是学校;因为外面是社会;因为我们是演奏者;因为没有人可以独自一人活下去?
所以我们聚在一起生活,按照自己的意志钻进四方形的箱子里。
(或许连这意志本身,都是无法选择的部分乐谱?)
乐谱被掀开,琴键被弹奏。拐子干过来,挨揍了。铅笔被人藏起来、鞋子沾满泥土、裤子被塞进虫子、寄来的邮件里反覆质问「你怎么还不快去死啊?」。不管是周末、假日、暑假,情况都没有改变。
然后下个学期开始了。
再下一个学期也一样。
再下一个学期也一样。
再下一个学期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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