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八章 十一月最后的蓝黑色

  一

  那天晚上出奇安静,唯有海浪的声音,和猫头鹰的呜呜夜啼。

  树枝被风吹来,啪地打在书房窗户上,雷纳多听见声音后醒了过来。

  月亮高挂夜空,四周一片明亮。雷纳多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刚刚做了什么。这里并非战场或堡垒,看起来倒像间书房。他躺在破烂的拼接躺椅上,冷得受不了,全身的旧伤痛得他直呻吟。

  雷纳多小心翼翼坐起身,身体突然晃了一下。他向左一看,发现自己没有左手。他想用不存在的左手撑起身体,才会失去平衡。但他究竟是在何时、何地、如何失去手臂的?这样既不能双手握剑,也无法好好保护公主大人——拼接部队在哪?……为什么没看见公主大人?

  他隐约想起某人曾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三天后见。』没错……三天之后…

  雷纳多听著故乡的海浪声,渐渐平静下来。脑子里四散的零件,和往常一样,好不容易回到正确位置。贝壳窗——帝都史特拉迪卡。

  (对了……我在城里的宅邸……在书房的躺椅上小睡了一下。)

  书房的炉火熄了,整个房间冷得快要结冻,只闻得到灰烬的气味。看来炉火才刚熄,他还整理了暖炉。但他连添柴的记忆都没有……话说,今天几号?雷纳多摇了摇不灵光的脑袋。公主大人周日要回来,他回信说自己会去乱葬岗接她,所以他只记得周日是几号。十一月三十日。那天他必须凌晨两点从家里出发去接她。

  雷纳多离开躺椅走向月历,依然看不出今天是哪一天。昨晚——他印象中是昨晚——吾辈过来看看情况时,好像有说「今天是二十九号,已经说三十六遍了」。不过他不太记得昨天是怎么度过。昨天好像没有做饭,不知为何却有吃饭的记忆。是谁做给他吃的?他总觉得有人一直陪在身边…

  公主大人一离开,他的脑子立刻不正常。

  雷纳多在桌上找到杂记本,用朱红色刀鞘的刀当作拐杖,走向窗边。他想起每天结束后,自己都会在上面画个圈记号。他藉著月光翻看杂记本,在上面找到三个圈。太好了,今天可以去接公主大人。

  喀叽……指针转动的声音传来,接著时钟「咚」地响了那么一下。

  凌晨一点。

  窗外是平静的大海。坏天气一直持续到昨天,今天完全放晴。夜空中一层薄云飘过月亮上方,月晕如背光般扩散开来。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三天后见。』

  雷纳多仰望夜月,露出微笑。啊,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以朱红色刀鞘的刀撑著残破的身体,打开寝室的门。

  月光透过面海那扇窗户洒落进来,窗前站著一个小小身影,面向门口。

  雷纳多挪动背部将门关起,靠在门上。他莞尔一笑。没错……这个人说了好几次。每当雷纳多忘记时间,整天拚命寻找公主大人,偶尔还发起狂时,这个人总是耐心地阻止他,握著他仅剩的一只手,安慰他公主很快就回来。

  ——三天之后,我去接她。

  「……阿尔殿下,要去接她的人是我。」

  亚立尔皇子以漆黑的眼眸回望雷纳多。月光使他半张脸清晰,半张脸藏在阴影中。皇子殿下不会说出「我跟你一起去」这种半吊子的话,他却问了一个之前从来不曾问过的问题:

  「……请告诉我米亚现在人在哪里。」

  「怎么啦?」

  雷纳多交叉双腿——由义肢和肉身拼接而成。

  「……这点公主大人不愿公开,所以我不能告诉您。」

  柯札伯领地的亚利安罗德来访,雷纳多和他谈过之后,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据说拉姆札知道原因,却守口如瓶。拉姆札还反问罗德那三名学生的身分,结果他们出了名地阴险狡猾,一下就被查了出来。这样就够了。

  雷纳多表情阴暗,看向代替拐杖的刀。如果知道他们的长相,他会立刻杀了他们。

  「公主大人星期天就会以平时的样子回来,到时候就能见您了。」

  每周日亚立尔离去后,米蕾蒂亚总会难过地睡在雷纳多身旁。一枚银币的故事是她持续至今的后悔、无法愈合的伤口、悲伤和失去。她没有遗忘,只是刻意不去回想,毕竟那样的幸福已经不可能再拥有。

  即使如此,米蕾蒂亚仍然有事想告诉亚立尔,不惜碰触伤口。但她并不想连自己背负的伤痕和痛苦,一并暴露在十二岁的皇子面前。

  虽然幸福不增反减,米蕾蒂亚依旧愿意陪著雷纳多。连尼僧院长也对雷纳多的伤势束手无策时,唯有米蕾蒂亚对他说「不用担心」。即使他的身体残破不堪,米蕾蒂亚也愿意爱他。然而,她想好好珍惜亚立尔,生怕对方有一丝损伤。就像将美丽的宝物收进玻璃盒。他们俩之间一直有道隐形的墙,亚立尔再怎么伸手也碰不到她。

  窗外传来潮起潮落的声音。

  雷纳多眯起独眼,轻声笑了出来。

  「公主大人能给的都给您了吧?您还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

  从这阵沉默可看出亚立尔的诚实。他现在还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情,仍想继续前行。

  雷纳多确定这个人一点也不轻率,也不会轻易退缩。

  「公开亮相日您会去吗?」

  「会。」

  「这样啊。」

  雷纳多微笑以对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