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介的双眼失控般地涌出泪水。「别哭哭啼啼的!」父亲又敲了他的头,但他停不下来。
悟——悟、悟、悟、悟!怎么会这样——
校外教学启程的前一天,幸介也去了悟家玩。跟小八玩耍的时候,阿姨还说:「明天就是校外教学了,早上还要早起,你该回家啰。」然后目送幸介离开,说:「你随时都能和小八玩呀。」
校外教学结束后,只要去玩,阿姨在,叔叔也在。一如既往,本来随时都见得到他们。
偏偏在校外教学途中被迫返家,突然没了爸爸和妈妈的悟不知道有多么难过。
「两个人出了车祸。开车一起出门后,为了闪避冲出来的脚踏车……」
脚踏车是闪过了,两人却没能得救。
「今天是守灵夜,我们去看看他吧。」
换上母亲递来的服装,一家三口出了家门,但走到住宅区的坡道下方时,幸介发现自己忘了拿样东西。
「那种东西下次再拿就好了!」
他向生气的父亲百般央求,又说:「你们先走没关系!」仅要了家里的钥匙,一个人跑回家。父亲朝着他奔跑的背影忿忿啐道:「真是没用的家伙!」
地点不在悟家,而是公民馆。
穿着黑色衣服的阿姨们忙碌地东奔西走,悟一样身穿黑衣,无所事事地坐在并排着两具棺木的灵堂前。
「悟。」
出声唤他后,他「嗯」地点点头,看起来心不在焉。幸介也出声叫了他,但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给你。」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薄薄的纸包。是在父亲的怒骂下回去拿的东西。
「这是阿姨说的吸油面纸,叫作杨枝屋喔。」
于是,悟突然放声号啕大哭。直到幸介再长大一点、学到了恸哭这两个字时,他才心想,原来当时那就叫作恸哭。
一名身穿黑衣的女子跑了过来。她比四周的阿姨们年轻许多,说不定还比悟的妈妈年轻。见她向悟攀谈、抚摸悟的后背,可知她是亲戚。
「你是悟的朋友吗?」
「嗯,是的。」幸介挺直腰杆。
「能麻烦你带悟回家,让他好好休息吗?这孩子回来以后第一次哭。」
是我惹他哭的吗?幸介感到坐立难安。因为悟的恸哭非常惊心动魄。但是,女子带着哭红的双眼露出淡淡微笑。
「谢谢你。」
幸介拉着悟的手,带他回到家里。悟在半路上吐了好几次,断断续续说话。
我没能来得及送给爸爸护身符——虽然是交通安全的招财猫,但一点意义也没有——我没能买到妈妈的纪念品——谢谢你替我买回来——
因为是幸介,才听得懂悟在说什么。如果是其他人听了,只会以为悟正嚎叫般地哭泣吧。
一走进屋里,小八就待在玄关等着。他对哭泣声宛如野兽的悟毫不畏惧,引领似的走向客厅。走到客厅的悟终于气力耗尽,虚弱地瘫坐下来。小八坐在悟的大腿上,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舔着悟放在自己身上的手。
捡到的时候还是小猫,但这时的小八看起来比悟还像大人。
丧礼期间,悟从头到尾都在那名女子身旁站得笔直。其他也有似乎是亲戚的人,但好像不是近亲。
班上同学也前来上香。女生们都哭得抽抽答答,但悟没有哭,一一向大家答礼。
幸介觉得悟真了不起。同时,也觉得悟跑到了有点遥远的地方。如果幸介站在和悟相同的处境,即便是会朝着自己回家拿重要物品的背影痛骂没用的父亲,和母亲双双去世的话,他肯定会哭得一塌糊涂,没办法像悟那么坚强。
丧礼结束之后,悟也没有来上学。幸介每天拿着学校发的讲义送到悟家,和沉默寡言的悟一起逗弄小八,然后再回家。
那名女子一直住在悟家。看起来很年轻,原来是妈妈那边的阿姨,听说是岁数有些差距的姐妹。
以后悟会和这位阿姨一起住在这里吗?幸介如此心想,没有讲义的日子仍是往悟家跑。阿姨也记住了幸介的名字,会招呼他说:「幸介,欢迎你来。」跟开朗和煦的悟的妈妈不一样,阿姨很文静,幸介有种来到了陌生人家里的错觉。
某天,悟低声喃喃说:
「我要搬家了。」
阿姨领养了悟,但她住的地方听说很远。
悟一直没来上学,幸介早已隐约有这种预感,但实际听到的时候,胸口还是仿佛破了大洞。
他知道就算任性地大喊不要,这也是无可奈何。幸介闷不吭声地抚摸躺在悟大腿上的小八。小八今天也不停小心翼翼地舔着悟的手。
「可是,小八会和你一起搬过去吧?」
这样的话,就不会太寂寞。即使在新的地方,悟也不是孤伶伶一个人。
但是,悟摇了摇头。
「我不能带小八一起去。因为阿姨的工作很常调动。」
悟也一样做出了很清楚就算任性地大喊不要,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表情。——可是,这样子太过分了。
「那小八呢?」
「有远房亲戚说愿意收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