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过了一阵子,我发现原来我其实也是波哈哔宾波波比亚星人。是比特告诉我的。这件事我有告诉外子。可是,太空船已经不在了对吧?所以我只能死心塌地地做个地球星人了。我以为只要等我长大了,世界就会把我洗脑,但结果并没有。我有点累了,决定暂时待在这里休息一下。这里的话,离星星也很近。」
由宇再次瞄了丈夫一眼,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我都不知道。」
「我并不特别爱内子,但为了逃离『工厂』的监视,我和她缔结了婚姻关系。我和内子不一样,我非常害怕被洗脑。『工厂』真的很可怕。因为『工厂』会把我们变成奴隶。」
「不好意思,你说的『工厂』是指……?」
由宇小心翼翼地措词,询问丈夫。
「啊,我们都这样称呼我们生活的世界。因为不就是这样吗?我们是以肉体相连的零件,只是不断地制造小孩,将基因传递到未来的部件。我从小就隐约对这件事觉得很恐怖,认识内子以后,更明确地认识到这一点,可以信心十足地断定这太奇怪了。」
丈夫抚摸着自己的眼皮,说:
「对,因为认识了内子,我也下载了『外星人的眼睛』。」
「外星人的眼睛……?」
由宇显得困惑,我尽可能仔细地说明:
「也就是从外星人的角度看这个世界的观点。应该每个人都有,只是平常看不清楚而已。」
「对,我原本就有。现在比起内子,我的『外星人眼睛』似乎看得更清晰。」
我们夫妻连珠炮似地说着,似乎让由宇相当迷惑。
「……这样啊,你们夫妻的价值观很接近呢。」
「不,你所说的『价值观』,也是『工厂』的洗脑。内子似乎一直很想被工厂彻底洗脑,不再当波哈哔宾波波比亚星人,而是做为地球星人活下去,但我不一样,我想要珍惜这双外星人的眼睛。」
丈夫上身前倾,兴冲冲地说着,由宇朝我瞄了一眼,就像在求救。
「智臣,先冷静点,你吓到由宇了。」
丈夫惊觉,抱歉地重新坐好。
「不好意思,因为平常我都忍住不谈论这些,屏住呼吸,免得被工厂的人发现……」
丈夫和我不同,非常痛恨「工厂」。我则是认为反正太空船已经不在了,也不能回母星,想要干脆被洗脑算了。
「由宇,你没有这样想过吗?这个世界是工厂,自己是外星人。」
丈夫问,由宇淡淡地微笑:
「从来没有。小时候或许曾经这样幻想过,但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是如假包换的地球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这个星球。」
入夜以后,由宇说难得我们来,要下山去买更有长野当地风味的食材,但我们说这样太不好意思,翻了一下冰箱和土间,做了简单的火锅。
丈夫切菜,由宇从电锅盛饭。我找出自己和丈夫要用的餐具洗干净。
「这杯子好怀念。」
小时候来祖母家,我经常和其他孩子为了要用蓝花还是红花的杯子而吵架。我喜欢蓝花,觉得比较成熟,但阳太说他也说要蓝花,不肯相让。
「怀念?有吗?小时候有用过这杯子吗?」
「有啊。每次我都跟阳太抢,还把他弄哭过。你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呢。阳太现在住在上田,有时候会过来。前阵子他生了女儿,等那孩子再长大一些,可能会过来这里玩。」
「如果亲戚的孩子们就像我们以前那样,也都过来这里玩就好了。」
「是啊,希望有一天能够如此。」
丈夫没有加入我们的对话,将切好的菜拿到起居间去。丈夫不喜欢小孩和亲戚的话题。他认为重视血统、喜欢家族团聚,都是「工厂」的一种「洗脑」,极为排斥。或许确实是有这样的一面,但我也很好奇继承祖父基因的孩子们会是什么样的长相。也许是因为我受到的洗脑比丈夫还深,更接近地球星人。
「奈月好像被冷冻起来一样。」
「有吗?」
「这里的事,你都记得一清二楚。」
「会吗……?」
也有些地方和记忆不同,令我困惑,但由宇不觉得吧。由宇将盛好的饭碗摆在托盘后离开厨房。留下的我拧开水龙头清洗杯子。冰凉的山泉水在手背上反弹,溅湿了上衣。
用完简单的晚餐后,我们回到各自的房间入睡。
讨论之后,由宇继续睡在二楼前面的房间,丈夫睡在「蚕房」。丈夫开心极了,说「好像做梦一样」。我则是睡在佛坛房间。香的味道很舒服,而且里面的和室太大,睡起来反而不自在。
我从二楼搬来铺盖,铺在榻榻米上。装荞麦壳的枕头触感令人怀念。
仔细想想,好久没有睡在木头建筑物里了。天花板微微发出挤压声,或纸门传来振动声,感觉得到屋子里有两只自己以外的动物在活动。闭上眼睛,不同于夏日的秋季虫鸣声从窗外蜂拥而至。我聆听着二楼传来的吱呀声,不知不觉落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