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分配给过少的病患,那反而是不公平了,云云。悠有和阿姨至今为止听过无数遍的解释。申请书在各处被推诿、被驳回、被推后到下个年度,只有医院的账单(就像成为了“时间”本身的代言人一样)按固定的速度积累起来。但是在这背后,和其他所有制度一样,也横着复杂的派系斗争和人事上的固执己见。大夫对此十分清楚。当然我也是。
悠有大口吃着三明治,矿一也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和她一起吃着。大概他——现在的他——是出生之后第一次看到三明治吧。
“读唇术,事先学了就好了。”
“啊?”大夫一瞬间做了个奇怪的表情,然后立即说道,“哦,‘读唇’啊,还以为是直接读心那种。”
“什么啊,那种科幻一样的事。”
“怎么,不行啊?”大夫好像有些不满,大概是从我的表情和声音里感到了轻蔑,或者是放弃,“我小时候最喜欢这种了。超能力啊,失落的大陆一类的。现在不这样么?像你们这样的、最近的聪明孩子不读这种啊?”
画面那边,悠有用手遮着嘴角。我似乎感到了透过墙壁传来的细微笑声。在矿一的“世界”里,悠有不是我所认识的悠有,而是共有着虚构记忆的虚构女孩。也就是说,从画面那边来看,我也是虚构的(Fictional)存在。我差点笑出来。Science Fiction。只缺科学。
“多少会读一些。”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大夫,您读过时间旅行作品么?”
“嗯?啊,读过几本。广濑正啊,小松左京一类的。”
“《穿越时空的少女》呢?”
“呃——,实际上没读过,虽然看过电影,原田知世那个。”
“如果大夫您能自由跳跃时间了,会做什么呢?”
“怎么怎么,今天你话很多啊。嗯——”大夫抱起双臂。在三个画面之中,三个悠有同时眨着眼。“自由,就是说不管过去未来,可以随意移动也可以回来吧。”
“嗯,算是。”我喉咙深处好像突然长出了某种小<em>疙瘩</em>。未来,以及过去。可以回来。
“一九一八年,”大约过了十秒,大夫答道,“不,稍微往前一点的一七年左右。”
“为什么?”
“西班牙流感大流行。我要制止那个。”大夫的声音令人惊讶的清晰,完全不带睡意。
矿一取出一根银色的棒子,说明着用法(大概)。悠有热心地点着头。孤独的是哪一边呢,我想。是分享不存在的记忆的两人,还是外面的我们?
“会改变历史的吧,那样的话。”
“那的确。怎么了?”
“人命优先么,比起时空的健全性?”
“时间旅行什么的,本来就不怎么健全啊。”
矿一摆弄着棒子的把手,悠有站起来,两臂左右平举,开始慢慢转起来,就像苏非教徒一样,或者是甜甜圈型的宇宙空间站。——
——然后我唐突地想起了给我很深印象的不久之前与悠有的对话。那是美国刚攻入阿富汗的时候。电视上的新闻全是缠头巾留络腮胡的男人们和石头山的影像。我对此感到十分厌恶,因为我知道一年之后肯定谁也不会关心阿富汗什么的了(而事实的确如此)。因此那时候我总是在“进入盛夏之门”里咒骂着。而抱着双膝的悠有想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呐Tact。”
“什么?”
“这个呀。”
画面上映出穆斯林的礼拜场景。
“这个呀,从神那里看来,一定是非常漂亮的人浪呢。”
“?”
“人浪,足球场什么里的。你看呀,一天五次,全世界的穆斯林们都会这样低头礼拜吧?如果从非——常高的地方看下来的话,地球像这样自转着……”悠有双手抓着某个看不见的球体,让它旋转着,“……在这个阳面上正好有五根,从北极伸到南极的,呃,叫什么来着,不是日期变更线那个。”
“子午线。”
“对,子午线。从上面来看的话,就好像这条线一——直不动一样,但实际上呀,是有很多人在做人浪,连成了这条线吧?是吧?”
“嗯,算是。”
“感觉你没怎么感动呢,试着好好想象一下呀。”
“哦。”
我试着想象了。然后有一瞬间为头脑中展开的壮丽异常的情景折服了。
——那是笼罩整个行星的孤波。
面向主恒星的半球表面上,从晨线到昏线,保持着四十五度的等间距,信者们的五道波,微微地上下屈伸,完美地无视了球体的自转,一直停滞在那里。在这之上,象征着他们信仰的巨大银色卫星缓缓绕行星而行,一次又一次地被那波追上、超过。
时间长达一千四百年以上……最初只是在沙之半岛的一角,但不久就扩展到行星上的每一个角落,如今是两亿以上的人们一直制造着这巨大的祈祷五重线。远比电波朴素,远比飞船穷酸,但却是绝不中断的、充满敬意和憧憬的、向着群星的通信。
如果他们信仰的唯一神——在悠有所说的“非——常高的地方”——的确存在的话,为了向祂传达我们的心意,哪里会有比这更合适的方法?而祂怎么可能抛弃一直毫无中断地持续如此单纯的通信的行星居民呢?
孤波。孤独的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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