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衣袖之中。被硬是叫醒的冬眠中营养不良的熊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或者说这世上所有接近四十岁的单身男性全都是这样?
“哟喔,你们两位。”
“您好。”
我们一如既往地和他冷淡地互相问候,一如既往地听他说明最新“状况”,一如既往地分头行动:悠有进到房间里,我和大夫去隔壁的监视室。
“好么?”
“算是吧。这边呢?”
大夫理解了我不明不白的提问:“我还是累得不行,矿一君情况稳定。虽然体力还是一直在下降罢了。”
“这样啊。”
桌子上有三台小型显示器、三台录像机,以及两台计算机。大概补助还是没有下来,里面还有一半是大夫的私人物品。我拉过一把椅子,通过显示器观察隔壁房间的悠有。一个是俯视整个病房画面固定的鱼眼镜头,另两个角度不同、用键盘可以自由旋转和缩放。
大夫从白大褂口袋里抽出一瓶凉乌龙茶递给我,我沉默地喝茶,盯着画面——然后开始想象这里是未来的火星探索总部。悠有是第一个登上0.5 AU之外的红色行星、终于开始探险的宇航员。无线电从奥林匹斯山传到地球需要接近四分钟,因此我们对这一场景无可奈何。这个影像既来自过去,同时又来自未来,被囚禁在“现在”之中的我们无可奈何。
我的想象并不是那么离谱,因为矿一过去的确梦想成为第一个登上火星的人。
那个时候,宇宙旅行和天体的美妙是我们三人话题的中心。让我第一次用望远镜的是矿一,告诉我液体燃料和固体燃料用法区别的也是他,使我认同未来在于太空轨道电梯和蒸汽推进的也是他。对,未来,那个时候未来是毫无疑问存在的。虽然对和平号的期望落空了,但哈勃和ISS指出了我们应当前进的正确方向。再一次登月,然后向远方闪耀的那颗红色行星前行。
那是五年前。
——现在的矿一在三台显示器里露出幸福的笑容,皮肤富有光泽,就如同不是病人一样。
“那个,”大夫对我说道,但视线还是对着显示器。不从正面看对方,是我和大夫之间默认的绅士协定。至少在这个房间里是这样。“你非要进去的话也可以,今天状态比较安定。”
“不用了,没什么。”
“‘没什么’,老是这句啊,你。”大夫苦笑道。但是他不会继续追问。也就是说,他在我们那时认识的大人中属于相当像样的一类,说不定能进入前五名。
不提没有意义的问题。不只通过年龄判断对方。有不懂的事可以诚实说出“不懂”。偶尔来到“进入盛夏之门”时,也会拒绝阿姨不收钱的提议,好好付咖啡钱。最关键的是,他读书。说是不喜欢翻译的作品,也不喜欢最近国内的大部分作品。不是把杂志和漫画都算上然后满不在乎的说出“我一年会读好几十本书呢”的那类不知羞耻的人,也不是囫囵吞枣地读价值只在于成为话题的转瞬即逝的畅销书那类人。大夫真的在读书。读的是辻原登、饭岛和一、黑田硫磺、前田爱(不是《卡美拉三》的那个女主角,是那位日本文学研究者)、关旷野、野口武彦等等这一类的作品。所谓“读书”,也就是除了读书本身之外没有任何好处。为品尝而品尝。在人口不到二十万的地方都市里能理解这一真理的人实在是少,而知里大夫就是这一濒危物种的一员。
“请问今天的矿一在哪里呢?”
“这个嘛……大约在二十二世纪吧?”大夫用好像要睡着的声音答道。
悠有轻轻坐在床头上,稍微侧着头,入神听着病房主人的话语。我听不到两人的声音。这也是默认协定的一部分——我们不是在监视矿一,而是要守护他所创造的世界。所以我们只是沉默的注视着,就像望着不可思议的古玩店的展窗里没有吊线的人偶一样。矿一把某种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奇妙绿色细长器具递给悠有。看起来今天的确相当安定。在画面右侧,床对面的墙壁前面摆放着同样奇妙的家具。是来自异世界,或者是遥远未来的各种物品。
我不能说自己理解了S·Z综合征的一切。当然大夫向我进行了很多说明,我也掌握了所有已判明的事实。除去专门的研究者,我大概是地球上最了解这种病的人。即使这样还是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
人脑之中有无数的运河——这是大夫喜欢的比喻。称作神经元的微弱电流和化学物质的运河。这一运河底部淤积了泥沙,堤防到处溃决,水漏向不该去的方向、无法到达该去的地方。于是即使打开称作“回忆”的水龙头,关键的“记忆”也不会流出,作为居民的“意识”就会积累不满。最后连这个居民本身也被埋在膨大的泥沙之下。
阿尔茨海默病的发病基本是从中年或老年开始,但也有少数年轻患者。这两种病是同一种么?或者完全不相关?或是由同一原理引起的变奏曲?是老化过程中出现的自然的现象,还是(像疯牛病或克雅二氏病一样)从外部进入的朊毒体和β淀粉样物质进行chicken race造成的、可以避免的事故?朊毒体自身会不会是记忆生成与固定所需的必要物质?……等等,全世界的研究者每天都在发表新的论文。大夫的老师一派不去探明原因,而是埋头研究治疗方法。方针是这样的:既然堤防要溃决,在溃决之前建立新的堤防、挖掘新的运河河道就行了;至于泥沙是从哪里来的,疏浚运河使其保持通畅的究极方法是什么,这些事情就交给别人研究。不管怎么说我们可是医生,应当尽可能使眼前的患者生活得舒适一点。
知里大夫他们的(先不说想法)做法,实在不算正统。昆虫的神经系统在从幼虫变态为成虫之际会先暂时全部推翻,然后再重新组装起来——因为公开说是从这里得到了启发,他好得到了格里高尔·知里这一外号。之后就是众多流言交错、派阀对立开始、不快的旧事重提。终于研究陷入僵局,眼看补助金就要停发的时候……从瑞士和立陶宛几乎同时传来了新闻。两名少女从和年轻阿尔茨海默病患者极其相似的症状中自然恢复了,分别是扎尔维茨博士和泽里科夫医师那里的患者。
大夫他们认为这就是突破口。我们的研究是正确的,只要研究这两个患者,说不定可以分析出脑的自然恢复系统!急忙联系了当地的医生、通过电子邮件交换信息、预约了机票……结果等在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