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遥夏传达所有心意后,苍感觉一切都结束了。
失去一切后得到她,就故事来说,或许算收支平衡了吧。
所以,当大槻联络他,说遥夏病情急转直下时,比起惊讶、不安,他更先感觉到天明时梦境破灭的不舒服。
他在上学校的暑期课程时看见LYNE的讯息,没经过老师允许就冲出教室。想到自己忘记带书包时,他已经搭上海边沿线的电车。大概因为暑假,乘客比平常多。看着窗外海景而发出欢呼的他们、弯腰驼背的魔骸,所有一切都看起来远得与自己无关。就连电车的摇晃也觉得与自己无关。他抓着吊环,手插在口袋里站着。
大槻在医院大厅等他。
「遥夏的状况怎样?」
苍连招呼也没打就直接问。
「现在在诊疗室里。」
大槻边和他并肩齐走边说。
「为什么突然……」
「遥夏这阵子,只要到傍晚都会去海边。她三天前开始发烧,医生说应该是吹到冷风引起的,今天早上就失去意识了。」
两人一起搭上电梯,苍感受到电梯上升时的轻微震动。
他已经两周没见到遥夏了。上周原本要来,但她传讯说「再等我一阵子」,所以苍就放弃了。因此,他不知道为什么才两周,事情会变成这样。
走出电梯,眼前一片骚动。平常只听见医生、护士脚步声的走廊,现在脚步声与人声鼎沸。一群老人家口中唱着什么,并且仿佛裸足踩在炙热沙滩上跳来跳去。仔细一听,他们用特殊节奏吟唱着:「喔喔普鲁登斯、喔喔普鲁登斯。」
苍皱起眉头。
「那是在干嘛?」
「说是在替遥夏祈福。」
大槻搔搔头。
大概是沙也口中的宗教吧。
「请警卫来把他们赶走就好了吧,太打扰人了。」
「遥夏妈妈也在里面,曾经想要赶过一次,结果起了大争执,大声争吵之类的。」
遥夏母亲就在团体里,苍还在住院时曾见过一次。她一头白发且没化妆,看起来和苍的祖母差不多年纪,和遥夏一点也不像。
「他们觉得那样做就能让病情好转吗?」
「谁知道啊,医生还叫这『病房之舞』。」
大槻也一脸厌恶地盯着局外人的「祈祷」。
苍迈出脚步,直直走在走廊的正中央。沉浸在求神拜佛中的这群人根本没有让路的意思,所以他直接穿越。肩膀与手肘碰撞,有人撞到他之后闪开,即使如此,还是没停下口中的祈祷,大声高喊「喔喔痛苦之事降临吧,喔喔痛苦之事降临吧,喔喔普鲁登斯」,跳跃后重重踩响地板。
他根本不相信祈祷的力量。如果祈祷能实现什么,那个小镇的人就不会死,同伴们也不会丧命,就连战役也能获得胜利。
祈祷根本无效。但是,即使明白这点,却也没办法阻止自己祈祷——不曾面临那种状况的人的祈祷,又有多少力量?
有个四十多岁、比身边人还年轻的男人,他穿着灰色西装,手拿神社神官手持挥动的大币(注),声音嘹亮地吟唱祈祷言词,旁边的人跟着唱和。
注:大币 或称「大麻」,是神道祭祀中用以祓除的道具之一,于榊枝或是白木棒挂上纸垂或麻薴制作而成。
苍停下脚步,紧盯着男人。男人边吟唱祈祷词边侧眼看他,额头上冒出薄薄的汗水。
突然冒出「想杀了这家伙」的念头。
用比祈祷更微小的心理与身体动作,就能消除这碍耳的声音,比杀死魔骸还简单。
「阿苍,我们走吧。」
大槻碰触他的背。苍从男人身上移开视线,迈开脚步。右手肘内侧留下拉扯的感觉。
治疗室就和动物园、水族馆没两样。
苍站在可以透过玻璃俯视病床的地方,墙壁、地板都漆成水蓝色,如同北极熊或企鹅游泳的水池。
遥夏就沉在池底。管线紧抓着她不肯放,氧气面罩覆盖她的脸遮住表情。工具箱般的医疗推车抽屉敞开,可看见里头的药物。
病床旁的机械上,有四个圆筒转动着。
「那个就是人工心肺机。」
大槻手指抵在玻璃上。
「听说遥夏妹妹身体里到处发炎,几乎所有脏器都失去功能了。」
苍回想起自己躺在那张病床上的事。医师、护士、西装打扮的陌生人就从这个参观室低头俯视他,也看见祖父母的脸。在因高烧与疼痛反复昏迷的短暂清醒时间里,他看见面对自己的脸孔。
他们根本帮不上任何忙。就算看见他们的脸,他的烧也不会退,疼痛亦无法平息。
那时,他无比憎恨站在楼上的人,好想让他们承受自己的高烧、痛楚与痛苦。
「我们走吧。」
他从遥夏身上别开眼,迈开脚步。他根本无法想象她有多痛苦。已经康复的他,早已远离那水底般的地方。
他们分开挡在走廊上的一群人,朝沙也房间走去。
她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