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记得。长大以后才听说,小姑姑在陪我玩时,眼睛被玩具突起的地方刺到,右眼失明。当时动的手术使得黑眼珠缩小,因此小姑姑装上了义眼。
平常看不出来,甚至从正面观察,也很难分出哪边才是义眼。小姑姑的生活似乎也没因此产生太大的障碍,除了以前听她说过,每三天必须拆下来清洗一次很麻烦之外,她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任何一句怨言。
小姑姑若是怪我,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但我认为她有资格怪我。
不晓得小姑姑对我是怎么想的?
「这款红茶之前喝过,记得品种吗?」
「啊?呃……我不记得。」
「我想也是。」
小姑姑似乎也不期待听到正确答案,草草带了过去。接著,声音沉寂了下来。
暖气机运作的声响悄悄地塞满了整个房间。风不时吹动窗户。
可能是因为房间很暖和,红茶冷得慢。我小口小口地喝、让红茶濡湿我的舌头。
啜饮时,我时不时偷看小姑姑。她一直盯著茶杯发呆。
小姑姑与我不太说话。应该说我们会对话,但不会聊得很热络。
她总是短短说了几句,便静静阖上嘴。
于是我也只能安静下来,看著小姑姑。
听说小姑姑以前话比较多。但自从眼睛受伤以后,就变安静了。在那之前……该怎么形容呢?爸爸说,以前小姑姑会说冷笑话,然后自顾自地笑起来。她在人前很文静,但独处时,想到「软糖软掉了」这类冷笑话,竟然会当场说出来大笑。好难想像。
再来,我还听说小姑姑独处时,笑声是「咿嘻嘻嘻嘻」。
幸好现在小姑姑不这么笑了。
不,搞不好根本没改掉。
反正不论如何,都没有我说话的余地。
「喜欢橘子吗?」
小姑姑忽然与我对到眼,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吓我一跳。
「是喜欢啦……」
我边回答边看向桌上,但桌上根本没有橘子的踪影。
「这样啊……可是这里没有耶。」
「嗯……」
「橘子……算了,没事。」
小姑姑欲言又止,安稳地垂下双眼,嘴角流露出些微的笑意。
「…………………………」
该不会是想说「橘子没有了,悲橘」……之类的冷笑话吧?应该不会吧?
嗯,应该。
如此这般,等我喝完红茶,小姑姑对我说:「今天你可以回去了。」
「咦?小姑姑有事吗?」
「没事,但天黑前不让你回家,哥又要啰唆了。」
「啊……也对。」
我看向窗外,与寒冬相衬的阴天的灰,占据了所有景色。太阳像被追赶似地,落得极快。今年也只剩下一个月了。
我这才发现,原来冬天与小姑姑相处的时间比较短。
毕竟我是在暑假过后才来这里打工的。
我拿起包包走到屋外,小姑姑出来送我。可能是因为室内外温差大,外面的风一吹,小姑姑便微打哆嗦。我的眼神自然而然地追著她随动作摇曳的发丝。
「今天也谢谢你来帮我。」
「我只是坐在那里而已。」
「这样就够了。不好意思,你这么忙。」
而且薪水那么少,小姑姑说著,轻声笑了。的确,这个薪资实在雇不了其他人。
小姑姑对于我来这里,有什么想法呢?
我还没有当面问过她。
「那下礼拜见。」
「好。」
我点点头,准备挪动脚踏车。这时,小姑姑突然被一辆从右边穿过的脚踏车吓得往后仰,简直像是几乎就要那样倒下的样子,连刚刚骑过去的脚踏车骑士都特地回头,确认自己是不是有撞到她。
小姑姑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原因很明显,因为脚踏车是从小姑姑的右侧穿过的。
「吓我一跳。」
「……对呀。」
恢复姿势的小姑姑眯起左眼,将浏海往上拨,回到平常的表情。
我们又做了一次类似的道别,这次我踏起了脚踏车踏板。
一骑走,冰冷的空气立刻窜进喉咙与鼻子深处,好渴。但一回想起与小姑姑一块喝的红茶,牙根便渗出有些温暖的唾液。
我边骑在回家的路上,边思索。
我常在想,我对小姑姑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是对不曾出现在记忆角落中过错的愧疚感?
还是……怎么说呢?是更积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