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换上了睡衣的稻子和规子在亮着灯的廊下休息。两人穿着白底的绉纱制夏季和服,上面印着蓝色的花纹,稻子的是蕗纹,规子的是菖蒲纹。
她们都把头发放了下来,规子用三味线弹着轻快的曲子,稻子坐在廊下,晃着腿专心地听着。院中的柿子树和房檐之间的空隙露出了一片星空,稻子望着星星,鼻子被蚊香熏得时不时发痒。
“白天的时候,你突然跟派加尔博士顶嘴,真是叫人担心。”
规子淡淡地说道,并没有停止演奏。
“那是因为他说的话也太瞧不起酒工们了。”
“这种时候你就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必要全都当真。”
“那是因为你脑子比我转得快啊。”
自己和姐姐比起来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了,稻子常常这样想。
品行端正,才色兼备的稻子不管干什么都能做好,记住的三味线曲子数不胜数,泡的茶让客人赞叹不已,缝制的衣服连念祝词的大场面都能驾驭。
而稻子不管做什么都呆头呆脑,十分笨拙,弹断的三味线弦数不胜数,泡的茶让客人直皱眉头,缝制的衣服要是往屋檐下一挂就是个加大版的晴天娃娃。
“要说我的优点,也就剩下求神保佑了。”
“谁说的。你也有很多我没有的优点呀。”
稻子回头看着规子说,“真的吗?”规子又好像没说这话似的,只是弹着三味线。
规子跪坐着,三味线支在右腿侧面,稻子把头枕在规子的左腿上躺了下来。
“稻子,别闹。”规子这样提醒着稻子,但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演奏。
稻子享受着这柔软的感觉,用手指梳着规子垂在睡衣上的头发。
稻子的藏青色白纹和服,和姐姐的白底蓝纹和服用的都是近江的上等布料,但因为经常挂蹭,面料磨损得厉害。所以每次想要借姐姐的和服穿时,都会被姐姐以“借给你的话穿完就成抹布了”为由拒绝。
姣好的面容,乌黑的长发,再配上雅致的白底蓝纹和服,稻子很是仰慕这样的规子。至少自己一点点留长的头发快要赶上姐姐了,这让稻子暗中有些高兴。
“呐,姐姐。你什么时候才打算和陆先生和好啊?”
“什么?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我明明在尽可能地给你们创造见面的机会,但你们总是一见面就吵。”
“别多管闲事儿了,先把你自己的将来想清楚吧。毕竟你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稻子的心怦怦直跳。对啊,自己也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了。虽然也想过对方会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但说到底连有没有人要都还不知道。
“要嫁就嫁陆先生这样的人。他那么厉害,还很靠得住。”
“这样啊。那种人随时可以让给你哦。”
规子毫不嫉妒地平淡地说道,恶作剧似的歪了歪嘴角。
“那,如果是派加尔博士的话怎么样?”
“绝对没门。他那鬓角跟蜈蚣的触角似的,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我也是这么想的。”规子说着微笑起来,稻子也嘻嘻地笑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从早上开始阳光就很强烈,蒸笼一样的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上气来,那天洋辅又来了。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和甚右卫门在客厅专心地谈了很长时间。
因为女佣好像有点忙不过来,稻子便帮忙把凉风器拿到了客厅。她用双手小心地端着凉风器走客厅前,听到隔扇对面传来的对话,稻子停下了脚步。
“——所以说,在我看来,百川先生以前酿造的秘藏酒的确是与二十世纪相称的酒。不知您是否愿意再酿一次?”
秘藏酒?这是怎么回事?稻子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虽然我不知道前任支店长对您说过什么,但这秘藏酒恐怕并不像您期待的那样。”
“如您所知,现在正值战后萧条,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百川先生家酒的销量想必也不尽如人意。如果不尽快酿出让人眼前一亮的酒的话……”
面对沉默的甚右卫门,洋辅得意地哼了一声。
“如果不这样的话……怎么样,干脆趁这次机会试着转型成啤酒工厂。”
稻子一不留神,凉风器从手中滑了下去。
“啊”,稻子叫出声时已经晚了,凉风器摔到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怎么回事?”甚右卫门从客厅伸出头来,一看到这副惨状就瞪着稻子不放。
“那、那个,因为天太热了,就想着把凉风器拿过来……”
甚右卫门推开稻子,捡起摔到地上的凉风器。他把撞掉了的团扇安回原处,上上发条。稻子祈祷着千万别摔坏了,可凉风器却发出了齿轮咬不住的声音,看着一点动的迹象都没有的团扇,稻子的胃一阵抽搐。
“看看摔成什么样了!你连个东西都拿不牢吗,混帐东西!”
听见父亲的训斥,稻子吓得缩成了一团,这时洋辅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
“哈哈,说你笨手笨脚原来是真的啊。”
“真是对不起。让您看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