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相隔多少年后,他再度被容许直接说出混乱的内心想法?
「在战争与外交上和齐欧卡交锋。在内政上维持帝国。还有──比那一切更优先地保护夏米优的心。
若可以乾脆缩小范围,我想集中在最后一点上……可是,现实上办不到。因为夏米优不会拋弃国民,她绝不放弃身为皇族的责任。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自己与国家划分开来思考。
那孩子的那一面很像啊──真的非常像雅特丽。」
他等同呜咽地说出口。愈谈论心声,他浑身的颤抖便愈发激烈。
「我──我说不定会再度失败。说不定会像那场军事政变时一样,将大量生命拖下水挑起事端,最终还没救到最想拯救的对象。如果在战场上败给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如果在政略上输给阿力欧‧卡克雷、如果在权术诡计上中了托里斯奈‧伊桑马的计──那些想像就会毫不留情地化为现实。」
「…………」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我不打算屈服于那种结局。可是──我、我已经知道,不管再怎么精心准备、设计多么巧妙的计策,战争的结果都并非绝对。不合理与不讲理的双胞胎会在意想不到之处狙击我的心脏。以我远远不及全知与全能的头脑──就连短短数天后的未来都无从估算。」
话语说到最后已是吶喊。他无法忍受自背脊往上窜的恶寒,用尽全力紧抱著眼前哈洛的身躯。
「我要怎么做才好,哈洛。我和她约好了──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夏米优。我在没有绝对可言的战场上赌上绝不能打破的约定……每当想到那个事实,我心中深处就涌出恐惧,彷佛冰水代替血液流进体内,全身无法克制的颤抖个不停……!」
伊库塔脸颊滑落的泪水渗入哈洛的军服。她一滴不剩地接受对方揭露的感情,在他耳畔静静地呢喃。
「说得很好──了不起,伊库塔先生。」
哈洛告诉他,掌心温柔地拍拍他的背。她的脸颊也流下泪水。青年一直以来忍受了多少不安──如今她感同身受地体认到那份挣扎与痛苦。
「我也知道那种事。努力再努力,比起任何人更持续地努力,直到再也没有更多的事可以努力──做到那种地步倾尽所有力量,仍然无法触及目标地点。特别是战场……从前线到后方充满了这样的残酷。」
哈洛逐一回想起在战场上消散的许多思念,继续说道。
「例如野战医院。那里有许多就算治疗也无法得救的伤患,我本身曾有数不清多少次看护过这些人的临终时刻。
……可是,伊库塔先生,唯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知道。你认为我从那些无法得救的伤患口中听到什么样的话呢?」
臂弯中的青年发出呜咽。哈洛在自己的记忆中拚命寻求──能让他停止颤抖的有力话语。
「有各种内容。有人一直呼唤母亲的名字,有人思念留下的情人不断哭泣,也有人并非特别对谁而发地一味咒骂。
不过──听到最多次的是道谢。」
当她这么告诉青年的瞬间,臂弯中的呜咽声忽然降低。从那个反应看出一线光明,哈洛往下说道:
「领悟自己无法得救时,许多人对我说谢谢。他们没有责怪我的无力,而是慰劳我的努力……用真的很温柔的声调传达谢意。」
「…………」
「那时候我发觉,即使没有结果,有人直到最后都试图拯救自己──对许多人来说,那件事本身就成为救赎。」
哈洛十分确信的断言,说得毫不犹豫。因为她本身的感情证明那并非谎言。
「你还记得吗?伊库塔先生。当你对我们说,回来吧,不当乖孩子也没关系的时候。
从那一瞬间起,我一直得到救赎,就算现在当场突然死亡也一样。不过──如果在此前提上能选择最后说出口的话语──我会毫不犹豫地道谢。告诉你、雅特丽小姐、托尔威先生、马修先生、夏米优陛下,谢谢你们与我相逢、称呼我为同伴、与我共度温暖的时光──为那一切传达谢意后,我会在得到救赎下赴死。」
哈洛这么告诉他,紧抱青年的手臂加重力道。带著从胸中满溢出的怜爱,她把所有感情化作言语。
「未来──纵使一切都不顺利、纵使我们的努力没带来任何结果,有句话我决定到时候一定要对你说。
可以让我──现在预先演练一下吗?」
掌心轻轻抚摸对方的头发,她说出那句话。音色比起至今的人生中说过的任何话语更加温柔。
「辛苦你了──你很努力,伊库塔。」
宛如魔法一般。
听见那声音的瞬间,青年的颤抖如退潮般消失。
「……太诈了,哈洛。」
身体依然靠著哈洛,伊库塔轻声说道。怀念与难为情令他微微噘起嘴。
「唯独这一招是犯规啊。因为──当母亲对我这么说,我没有一次不曾停止哭泣。」
最爱的母亲的记忆,为他除去颤抖。被哈洛的温柔环抱,他回想起人生最初得到的祝福。想起那绝不消失的温暖。
「啊……」
青年双手轻轻按住哈洛的肩膀。伊库塔撑起依偎的身躯,用擦去泪水的双眼笔直的注视她。
「谢谢你,哈洛。我没事了──你看得出来吧?我没有逞强。」
他咧嘴露出强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