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他的老友正想插话说「那么……」,却被下一句话堵住。
「只是,这么想我就能释怀。我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当起军人,一点也无意当什么英雄。不过──唯有父亲,是我希望成为的。不是被别人强迫或依状况随波逐流,是我主动选择扮演的角色。」
「……!……」
「因此──这一定是人类付出性命最好的理由。我想直到最后都是那两个孩子的父亲。你可能理解?索尔──」
「──你的父亲,巴达‧桑克雷最后并非为保卫国家而死。」
在追忆结束后缓缓睁开眼,索尔维纳雷斯的视线重新投向青年告诉他。
「他试图守护的事物就在这里。全部画在这幅画里。我的女儿也在其中。」
他无法直视地垂下眼眸。就像许多人面对过于宝贵的事物时的反应一样。
「与爱妻和两个孩子一起生活的未来。巴达投入最后一战时仅仅抱著这个愿望。他用尽全力打了胜仗──然后离世。和从一开始就失去资格的我不同,他直到最后都是你的父亲。」
男子赌上朋友的名誉断然说道。听见这句话的瞬间,青年的肩膀剧烈一震。
「…………我、知道……」
随著滑落脸颊的泪珠,他口中吐出相隔两年未发的话语。
「……我知道父亲爱我、守护著我。每次回顾童年时光,都能无庸置疑地实际感受到。如今我明白──那三个月,我的世界拥有一切。正因为如此,我想要守护。守护残留的珍贵事物完整无缺地通往未来……我甚至连这件事都做不到。在无力时失去母亲,又力有未逮地失去了她……」
连根否定自己的过剩无力感,强烈到令人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的丧失感。将侵蚀青年的感受与自己相重叠,炎发将领静静发问。
「让我问一个问题。我女儿──雅特丽最后对你有什么期望?」
被问到的那一剎那,青年心中浮现太多话语──构成答案的只有一句。
「……不必保卫国家。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那个名叫夏米优的女孩子。」
「──那孩子留下了这样的话吗?」
索尔维纳雷斯瞠目结舌。同为伊格塞姆,他理解这意义有多重大。
「……身为护国之剑伊格塞姆的后裔,临死时说出了忧心国家未来以外的话吗?那么,这个事实正好证明──你的存在一直拯救了我女儿的人性。」
男子确信──这名青年没有任何懊悔的必要。未能守护炎发少女、害她年纪轻轻去世,全都是自己没尽到父亲责任的罪过。一切罪责都应该只算在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一人身上。
所以,青年只需要对他达成的伟业感到自豪。
「我是个窝囊无比的父亲。除了血缘关系外没做过任何可称做血亲的事情,事到如今也没有资格说什么……就算明知如此,就算对自己的厚颜无耻感到无比羞愧,此刻我也要由衷地向你道谢。谢谢你,伊库塔‧索罗克──多亏了你,雅特丽希诺的心没有死去。」
炎发少女的父亲这么告诉他后深深低下头。伊库塔沉默不语,让向他而发的话语、话中的含意沁入胸口深处。
几分钟在寂静中过去,隔了短暂的时间之后,索尔维纳雷斯再度发问。
「──你有什么期望?」
「…………」
「随著现任政权成立,伊格塞姆被解除了作为家族宿业的护国重任。国家的前程掌握在新皇陛下与雷米翁派手上,我已经没资格干涉这个选择。这副身躯等同于残骸。往后与双刀一同腐朽,是我唯一的念头。但是……」
男子踏出一步。残留在他心中的最后意志,驱动整个濒临腐朽的身躯。
「但是──听我说。如果我女儿直到最后都没失去的意念至今依然存在于你心中──」
他屈膝跪在青年面前──一度想收养的对象。一度想夺他性命的对象。好友留下的独子,已故女儿灵魂的半身。男子有无数为他的人生提供助力的理由。而且──无论什么大义都再也无法阻挡。
「我愿在成就那个愿望之际,同时画下生涯的休止符。」
明知无可救药地耽误了太久,索尔维纳雷斯还是希望。从现在这个瞬间起一直到断气为止都不再动摇地当好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的父亲。成为她的另一半伊库塔‧索罗克助力。
作为父亲,作为人类活完剩下的生涯后死去。像巴达‧桑克雷曾做过的一样。
「……没有、失去……」
面对男子的决心,黑发青年回想起在她临终时最后交谈过的每一句话。
「…………雅特丽……」
炎发少女表达了感谢。她告诉自己,谢谢你和我相遇。
那么,自己为何不看向她一直活到最后一瞬间的身影?
──你可以抬头挺胸,伊库塔。
一起共度的所有时光。所有事情。共享的喜悦与悲伤,那无数的宝石。他没有失去。明明连每一块碎片都没从自己心中消失。
──你实现了承诺。
她最后的遗言至今依然鲜明地残留在耳中。青年知道,那句话里没有一丝虚假。
「──我……可以这么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