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的唯一人选。
然而如今回头想想,这种想法出自我的懦弱。我不否认,面对在漫长岁月中扭曲的帝国存在方式,我内心深处感觉到了极限。我寻觅著代替伊格塞姆肩负重任的人选,昔日在你的父亲身上看出潜藏的资质,愚昧地单方面对他抱以期待。」
他每一句话都透出激烈的自我惩罚。席巴上将吞了口口水。
「正如你所知,巴达本身毫无野心。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自愿从军,连旁人眼中看来非常辉煌的晋升经历,依他本人的认识应该也只是被扔上前线后设法度过难关而产生的副产品。这类的境遇,你多半也记得吧。
尽管如此,或许正因为如此,他在战场上比任何人都更加耀眼。从独特观点看穿状况的分析能力、提出别人连想都想不到的提案的想像力、执行这一切时毫不犹豫的行动力。他指挥时的身影令同伴们深深著迷,我也比任何人都更受到吸引。他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战友……与英雄。」
仔细回顾过去的自己,索尔维纳雷斯悲痛欲绝地告白。
「泰尔在某方面视他为劲敌,但我并非如此。其实正好相反,我期望巴达超越我飞黄腾达。我不由得梦想著在他引导下的帝国未来。没错──尽管是绝不能表露的期待,我想纳入巴达的指挥之下。
可是,不容许这种事实现的正是包含我在内的伊格塞姆与军方。当时的高层在赞扬之余,也时时都防备著巴达这名具备相较于一般军人明显异质价值观的军官。他们企图稳妥地驯养这位很可能造成国家体制本身变革的杰出人物……作为伊格塞姆的我,也认同这个方针。」
男子以没有温度的声调说道──从这个时期起,他的精神开始出现致命的矛盾。
「在帝国史上唯一的独立全域镇台──通称『旭日团』,可以说也是这种状况中产生的妥协产物。虽然给予破格的待遇,其司令官的地位却始终只是一介团长。都给你这么多特殊待遇了,就此满足吧──事情便是这么回事。巴达的晋升上限被设定在这里,他也没有异议──感到不满的人是我。
一方面在心中梦想著巴达带来的变革,我却同时是彻头彻尾的伊格塞姆。只要考虑到自己的行动会在军中造成什么影响,我不可能亲手将他拱为神主牌。在伊格塞姆派与雷米翁派的冲突本来就越发激烈化的局势中,身为其中一方派阀象徵的我,推举完全不同的杰出人物当下个世代的承担者──在我做出这种轻率行为的那一天,不知道会掀起多严重的混乱。
因此,我等待著机会。等待将帝国军领袖从伊格塞姆换成巴达的良机到来。等待帝国被逼进不得不这么做的状况里。」
当时男子也被逼得走投无路。应当保卫的帝国毫无未来可言。就算能拖延帝国的灭亡也无法推翻这个结果,身为守护者的矛盾都压迫著他。
周遭无人察觉他的焦虑,连他暗暗投注希望的巴达大概也没有正确理解朋友的心境。不──他不可能让别人理解。
「于是话题回到一开头。当齐欧卡军展开侵略,我或巴达其中一人被迫违反敕令时──我觉得时机终于到了。我迫不及待的变革时刻到来了。只要我违反敕令失势,巴达就不得不担任下一个军方领袖。而泰尔也是如此期望。我确信随著领袖交接产生的组织变化,帝国将不由分说地转往新方向。
虽然状况是腐败贵族们的谋略造成,从结果来说,那也是我的期望。只要帝国的未来能够朝向新局面拓展,我打从心底甘愿成为祭品。因此我这么告诉巴达,出发迎击逼近的齐欧卡军──本来是准备出发的。」
索尔维纳雷斯嘴角浮现一丝自嘲,以右手指尖抵著脸庞说道。
「那时候,巴达第一次狠狠地揍了我的脸颊一拳。」
「求求你清醒过来,索尔。」
锁上门的某个基地房间内响起掺杂痛苦的呼唤。相对于挨了一拳依旧文风不动的红发将领,不习惯挥拳的巴达反倒扭了手腕。
「听著,我或许比较机灵,或许用兵比别人灵活一些,但也仅止于此。剥去伪装之后,我只不过是个唯一兴趣是画些拙劣的图画,随处可见的中年大叔。把国家的前途托付给我,转眼间就会应付不来。」
索尔维纳雷斯无言地伫立著,沉默中却蕴含强力的反驳,笃定只有眼前的男子能够救国。面对固执己见的朋友,巴达只能摇摇头。
「……吶,索尔。当一个国家的存在方式走到死路时,有时会有人高声提倡与不同于过往主流的激进意见。那家伙将被称作英雄,吸收放弃既往体制的民众建立巨大的组织。然后呢?对了──若受到世所罕见的幸运眷顾,他或许能成为新兴国家的元首建立一个时代的功业。」
「…………」
「然而,顶多只到此为止。那个国家仅存续一代后就会灭亡……只要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放弃用自己的脑袋思考,必然如此。」
巴达黑眸中的光芒责备著朋友犯的错误。那是因为他相信对方是与自己对等的存在。
「这家伙一定会去做。这家伙足以托付命运。这家伙能够无条件地信赖──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很顺耳,才叫人头痛。可是论及国家的前途,这一切都不过是另一种形式地放弃思考。」
「…………!」
「你明白为什么吗?索尔。因为──无论在何种政体下,要单一个人背负人口以万为单位的共同社会都是不可能的。国家是由集体的角色分配来营运的,就算是君主专制统治的独裁国家也一样。」
从旁听来,或许他就像只是在陈述自明之理。国家并非由个人营运,这肯定是连小孩子也明白的道理。但另一方面,巴达说人们的确容易忘记这个事实。某个人背负国家命运而起──许多人没有发觉,追求这种单一个人领导魅力的思维本身已是种偏差的认定。
「索尔,告诉我你坦率的见解──在你眼中看来,帝国还能支撑几年?」
被问到的索尔维纳雷斯半晌之后沉重地开口,估算国家的剩余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