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两串简单调味的烧烤飞蝗。最后喝了几口竹筒里的水,似乎连体内沉淀的血液都流畅起来了。原来并不是自己老了,只是拿上了年纪当作藉口而已吗?那些在累积的岁月与藉口下,变得模糊不清的东西,却因为这片苍凉大地与尝过了飞蝗滋味之后,又恢复了原本的清明耀眼。曾经想做的事,虽然不是忘了,但现在却更强烈的想起自己是多么想去达成。正是这份热情,点燃了旺季的身心。是啊——自己就想这样活着。
就想像现在这样。很久以来一直都这么想。连作梦都梦到自己像年轻时一样,巡回于全国各地,将体力与智力都发挥得淋漓尽致,如一张被拉满的弓,射出奔向大地的箭。
过去曾经相信,这样就能同时追逐梦想与现实。
「——今晚,你打算进行了吗?」
旺季用即使在黑夜中依然锐利的目光,回头望向静兰。这位朝廷的前第二太子。
「……是啊。等到天亮,蝗虫就会醒来,所以要做就要趁夜。我会一直等到将近天亮时分,如果还是没收到联络,便会发射暗号火箭。」
静兰吞下最后一只烤飞蝗,奶油酱油口味的飞蝗,越嚼越有滋味。然而就算再怎么好吃,太子时代的自己一定也是不屑一顾吧。而当时身为太子的静兰,一定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靠近旺季吧。明明是个战败武将,旺季却给人一种无可侵犯的感觉,即使自己的地位比他更崇高,还是感觉得出他有某种难以亲近之处。
然而现在自己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不但能大口吃烤飞蝗,也能像现在待在他身边和他交谈。在一种强烈的感情下,静兰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不想再知道更多了。想和他交谈……不,才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呢。复杂的矛盾冲突在静兰胸中翻滚着。打从离开贵阳,内心就一直天人交战。他一点都不想理解旺季的思考与行为,也一点都不想去认同他。完全不想。
此时两人之间少了皋武官,话也毫无顾忌的说出口。虽然听来带着讽刺的语气,静兰还是低声吐出一句:
「……你太完美了。」
从来到梧桐至今,旺季都充满精力的进行各种行动。
远望梧桐城墙前,点点星红火光闪烁,像是闪亮亮的宝石箱。可以看见无数口大锅正冒出白烟。皋武官现在一定也正在那里忙得不可开交吧。
从到达的第一天起,旺季就着手实施人海战术,全力扑灭飞蝗。飞蝗的活动时间只限于太阳还未下山之前,因此入夜之后,便动员所有工匠制作用南栴檀打造的大型仓库,并将尚未遭飞蝗毒手的粮
食全部搬进去。粮食也利用夜间分发给民众,并熬煮大量南栴檀树液备用。
州府与红家收集而来的南栴檀,都毫不吝惜的使用、熬煮、切碎,出动所有男女老幼,趁着黑夜,四处撒上驱虫丸子。
天色刚亮,蝗虫群又像昨日一样蠢蠢欲动。乍看之下,数量似乎没有减少,但不知道是否因为一整晚熬煮南栴檀的功效,朝梧桐飞来的蝗虫数量明显减少。傍晚时,从城内城外收集来的飞蝗尸骸数目,比前一天高出十倍。
为防万一,今晚也要继续开锅熬煮,但旺季和刘志美都笑不出来。因为每只母蝗虫可分数次产下三百到四百颗虫卵。每天都会比今日蝗虫死尸多两倍数量的蝗虫在各地持续孵化。怎么杀也杀不完的蝗虫,形成几近无限量的飞蝗大军,最初的欢喜只要过十天就会转变为徒劳无功的绝望。剩下只有等待冬天来临,或是期待风向转变,将蝗虫吹往紫州。
即使如此,只要继续进行人海战术,在冬天来临前依然能够减少为数不少的蝗虫。就算最后红风将飞蝗吹向了紫州,数量还是能减少多少就减少多少。
旺季之所以会决定只等待两天,也是因为考虑到红风的因素。然而之前州都收集来的南栴檀,转眼间已用掉三分之一了。消耗数量是预测的三倍,再这样下去,南栴檀的存量到后天就要见底了。不过,旺季从已逝女儿,志美从仙洞官那里获得的情报都显示了红州境内的缥家社寺中,还存有数十倍之多的南栴檀,当然也有相当数量的粮食。
——要是他们说什么都不愿拿出来,只有夺取了。
志美的焦躁不安,旺季非常能够理解。
若天亮前,旺季等待的通报始终未出现,就要采取行动。
旺季那统整一切的指示与淡然自若的行动,以及沉静的口吻,静兰都看在眼里。
「你……」
黑暗之中,旺季回头望着静兰。静兰很讨厌那双眼睛。其实并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只有一点,就是那眼中闪动的目光,令静兰强烈地想起父王戬华。
已经调查过族谱的静兰当然知道谁的血统更纯正。
也知道过去篡夺了地位的是哪一方。
「回到王都之后,你打算要回王座吧?」
静兰用了「要回」这个字眼,令旺季微微皱眉。但也只是这样。对他来说,什么血缘的正统性或要不要回王位,都已经微不足道。他有目标,并且想要去实现。不让给任何人,而是用自己这双手去完成。从旺季的眼神之中,静兰仿佛听得见他这么说。
「是啊。」
潜藏于心底的强烈意志。和父亲一模一样的双眸。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为了生存。于是淘汰血族,连父母都可以杀害,篡夺了本该属于旺季王位的父王,有着和旺季相同的眼神。
那双眼睛,现在正直视着戬华的儿子。淡淡地,静静地,理所当然的眼神。
「我的确打算这么做。」
静兰或许是想试着露出笑容,但却失败了,露出扭曲的表情,又像是快哭出来的样子。
旺季——本来应该叫做另一个名字,苍季。
那证明了比自己或刘辉的血统都更纯正的名字,皇族最后的生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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