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暗色中,有什么东西始终蜷伏在一隅。
她注意到它,是在不知第几次逃狱失败,被强制遣返的时候。无能为力地再次任人洗脑时,忽然发觉,在光所不及的昏暗角落,潜藏着那个东西。
从那时起,它便一直尾随着珠翠,仿似融入了黑暗般耐心地候于一角。珠翠尝试逃狱时,它也如影随形,虽然保持着一定间距,却从未远离,紧盯不放。此处虽没有镣铐和铁栅,但却是珠翠目前为止待过的最恐怖的所在;但尽管落入了这样一个地方,她最终还是注意到了隐身暗角的它。即使目之所及唯有黑暗,不知为何,就是能感觉到它在那里。
(……啊,但是,只要一次……)
只有瑠花到来时,方能忘却它的存在。
散发着耀目的神圣与威压,眸光冰寒,一次也没有想来见珠翠的那个人。
……那个,果然只能是空想吗?
瑠花渡入的火样炽体已不再翻搅肆虐,而是从体内,汩都都地将她熔化。从指尖开始,“珠翠”正熔为流体。
而那,或许也不过是在这牢狱里做过的数千恶梦之一而已。
(“母亲大人”……)
自己在哭泣吗?还是没哭?珠翠无法分明。
竭力鼓起勇气对瑠花道出的话语,一个字也没能打动她。
孤身一人也无妨。无人视自己为最重要也无碍。可……这想法,是缘何萦绕脑海?因着何种信念,自己耐受了种种摧残与孤独的磨折?
已经记不起,自己究竟是为何回到这里了。
(已经——……)
这时,一直耐心地等待珠翠变弱的那个东西,终于动了。
她知道,之前窥伺于暗角的它,现在正缓缓地悄然逼近。至珠翠身侧,触碰熔化着的“珠翠”的边沿。片片撕裂,饕餮吞咽。
将熔流着的珠翠,从外缘起,大口大口地,块块肢解蚕食。
珠翠的脸颊——如果它还在的话——淌下行行清泪。很想呜咽出声,但大概连这都做不到了。因为已经连那种力气,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珠翠已然,一无所有。
不知何时起一直紧随身后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珠翠其实是知道的。可却装作不知。因为她,不能承认。不想承认。
她明白,自己一直都不强。但是,也绝不是那么弱。她想如此相信。
不知何时出现,潜伏于珠翠近旁,在黑暗中如影随形的那个东西。
——是,绝望。
她不想承认,内心的某处,自己依旧怯懦地畏缩,想着“果然还是不可能的吧”。邵可大人、秀丽大人、还有陛下——若是为了这些重要的人,即使是一个人也能无畏地战斗,明明是这么想着才回来的。
她不想承认这个不能为所爱的、重要的人们顽强努力的自己。
她本以为,这种程度的决心,是能够改变瑠花大人——乃至缥家的。被瑠花无视、投入大牢、一面也没能得见,这其实是当然的吧。
(我的心,怎么就这么弱呢?)
秀丽大人、邵可大人、还有夫人,为何就如此不同?不论何时,她总撇不去心中的软弱。
珠翠总是在关键时刻败下阵来。正如现在。
“绝望”,终于逼身,扯碎,吞噬。一寸一寸,自我逐渐削减。待到全部吃尽,“珠翠”也将不再。夫人和邵可大人所给予的“心”,即使一人也拼死守护的自我,今次却无处可寻。纵使身体活着,也只是和“绝望”一起,永远滞然于此而已。
除了流着泪感受这一切,珠翠别无他法。
无论被如何洗脑,都能够抵抗。即便深陷囹圄,也无数次地脱逃。
然如今,扑食珠翠的并非其他,而恰是她自身的绝望。
“可怜的珠翠。从这里逃走、惊怯地死守的小‘珠翠’,最终,除你自己之外竟是无人视作必需呢。不如变回傀儡吧。这样便会轻松了。再不会被情感所苦。无力、绝望、悲伤、孤独——和那极致静默的寂然。”
忽地,绝望触及到了那已经只剩一点点的,最后的碎片。
珠翠睫羽轻扇,最后的泪珠滑落。
逃走后便一直竭尽全力上紧自己的发条。邵可大人、夫人、秀丽大人、以及陛下,时不时都会帮她上弦。因为尚抱有活下去的信念,所以尽管孤身一人也能拼命将它旋紧。
但,已经——
喀叮——发条响了最后一声。
“明明为了你,我一直在这里的。”
……在最后的一瞬,珠翠感觉到,不知来自何方的熏暖南风,轻抚上了她的脸颊。
一阵冷冽的风,将奇怪的腐坏味道,送入了楸瑛鼻端。感受到冷意,楸瑛张开双眼。一时间,他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晕倒的。
“嗯……?”
这里虽然昏暗,却并非全然的漆黑,视野模糊,似乎某处有光源的样子。对于夜视不错的楸瑛而言,花点时间适应,就可以看清四周的境况了。这种似乎泛着淡蓝的暗,让楸瑛想到了黎明前的天色。
在等待双眼适应黑暗的同时,楸瑛迅速地确认了一遍自己是否完好。没有受伤。同时,也想起来了那位给了自己红伞的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