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不屈服于茶家的态度,悠舜对红家也是一样,选择了保全国王威势的做法。像国王那般不愿自己与楸瑛、绛攸的君臣分际,随便借助地方贵族力量的结果,只会让人心更加背离。
一旦向红家低头,其他六家一定也会要求同样的待遇。到时候国王便与龙椅上的装饰品无异。这会更增加贵族官吏的势力。等国试派官员完全被排挤出朝廷之时,就不再有人听命于国王了。
所以悠舜才会舍弃黎深,采取让红家主动对国王俯首称臣的策略。在凛看来,这便是事情的来龙去脉。正因为是再堂堂正正不过的正面攻击,所以也就格外困难,至今无人能够实行。
但如此以来,悠舜的身心负担也就更大了。
最近,悠舜坐在轮椅上的时间越来越多。那不只是因为公务忙碌而已,而是他的身体连拄着拐杖走路所需的体力,都已经负荷不起的证明,凛不得不这么想。
凛总觉得,悠舜那透澈的眼神,仿佛能远远看透这个世界。就连自己的人生最后将走到什么样的下场,那双眼睛似乎都已经看见了。一思及此,凛就觉得好害怕。
伸出自己的双手,凛紧紧握住悠舜的左手,那冰冷的手掌让凛感到内心一阵凄苦。
“只要一下子就好,请你稍事歇息吧?请爱惜自己的身体。”
“其实啊,正好相反,凛。”
悠舜的手在凛的手心中静静的翻转朝上。悠舜骨节粗大的手指,反过来包覆起凛的手。
一面闭起眼睛感受凛手的温暖,悠舜一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过去,我一直像在度长假,真的是很长……很长的休假。就像只是茫然望着这世界降下雨似的,茫然地望着自己的人生,所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还能微笑。赴任茶州的十年之中,更是特别安稳、悠闲,我过得很开心。”
凛听了不禁瞠目结舌。安稳?
那十年之中,悠舜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工作着。为了将腐败的官员一一铲除,为了根治茶家已然结疤的伤口,更为了从基础改变州政与管民意识,悠舜连睡觉的时间都不愿浪费似的四处奔波,名副其实的赌上性命,赴汤蹈火。悠舜这一路走来的辛苦,凛都一一看在眼里。
然而现在,他竟然用“平稳”、“悠闲”来形容,还说“过得很开心”?
仿佛听见凛的心声,悠舜轻轻微笑了起来。
“真的很开心啊。不,正确的说,应该是很轻松才对。在那穷乡僻壤,远远落后于时代趋势的乡野地方,一切都是那么单纯,而我也不需要改变自己,只要做我自己喜欢的自己就行了。没错,正因如此,我才称之为‘休假’。那真是如梦一般的假期啊。”
悠舜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叹息。
“但假期总有一天会结束的,必须回到属于自己人生的日子也终将来临,会变成这样,我其实也很清楚。”
变成怎样?忙碌得几乎无法与凛一起生活?还是因为太过繁重的工作而让凛这么担心?
这两个答案似乎都不对。悠舜指的,应该是更本质的、更根源的,某种什么。
“我也不需要改变自己。”
就在这句话之中。
悠舜表情抑郁地凝视着两人相握的手,然后用力握紧了一下。
“我对自己说,就这么一次应该没关系吧?所以忍不住将你牵扯进我的人生。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或许是我仅存的良心了吧?你既是牵绊着我的楔子,也是枷锁,更是我的弱点。对于做这种工作的我来说,说真的,是不应该拥有的。”
不要拥有,比较好。
随着悠舜叹息般的低语,他也放开了紧握的指尖。然而,凛却握紧了那即将分离的指尖。总觉得如果现在放开了他,就会连最重要的东西一起失去。
凛的表情扭曲,头脑还无法冷静思考,话语就先从口中说了出来:
“拥有比较好。”
“咦?”
“拥有比较好,不是我也没关系。对你来说,拥有一个负荷比较好。否则,你一定会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到好远的地方,不是吗?”
“断了线的风筝。”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孩子气,但凛脸上浮现的,却是成熟女性的微笑。
“不过,能成为你负荷的,或许不是我。如果我无法成为你的负荷,觉得抛弃我比较轻松,请你一定要告诉我,那么我一定会毫不踌躇地放手,而你只要去你想去的地方就行了。我不会去追寻你,也不会等你回来。如果你以为我会像个笨蛋似的天涯海角都跟随你,那就大错特错了喔。因为我想跟随的人,不是那种连自己的软弱与良心都舍弃,完美温柔的人。”
这句话的意思,悠舜一时还没能明白。但经过细细反刍思考后,他忽然领悟地睁大眼睛。
“凛……”
紧紧相握的指尖,还不知道会从哪一方先放开对方的手。但是悠舜隐约感觉到,当指尖远离时,自己会是那想追回的一方。
忽然,地面——不,是房间全体都开始剧烈地摇晃。
失去重心的凛向后倒去,两人相握的手,像是被命运拆散似的分了开来。
“凛!”
悠舜渗出了手却抓不到她,凛整个人重重地摔向墙上。书架上纷纷落下书籍与文件,还听见了花瓶碎裂的声音,室外亦陆续传来呼叫的声音。
感觉到头顶有书籍掉落,凛本能地闭上眼睛、以手臂保护头部。以为自己要被落下物体击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