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遥远的彼方,传来声音。
那是无法忘怀的,温柔兄姐们的声音,
“燕青!你是不是又跟人家吵架啦。像个小偷似的鬼鬼祟祟的回来。知道自己做了坏事就要乖乖挨骂。如果不是那样,就抬头挺胸的回来挨骂!!”
代替温和的父亲对自己说教的,是每次都陪着自己登门道歉的大哥。
“呀!怎么又弄得一身伤回来!!燕青,你要穿着沾满泥巴的衣服回来我可以原谅你,把家里踩得到处是泥脚印我也勉强可以放过你,但是,我是绝对不允许你把伤口藏起来喔!”
聪明伶俐,总是坚毅而美丽的大姐。
每当大哥感叹着燕青怎么看都不适合继承商人家业时,二哥总会笑着说:
“的确是不适合当商人呢。对了,不然就和我一起去当官也不错。燕青是个坚强又温柔的孩子。一定很适合的。如何……要不要一起去当官啊?”
最喜欢的二哥温柔抚摸燕青的头发,让他洋洋得意的抬头挺胸。
“我要!小哥力气不大,没有我保护是不行的。腐败的官员,有很多坏手下,小哥一定会被他们抓走的啦。所以我要成为一个勇于奋战的官员,帮助小哥。”
大哥目瞪口呆,以手扶额。向来文静明事理的小姐姐则轻声斥责了燕青:
“……燕青,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得。你想当个孩子王可以,但只有为了保护真正重要的人事物时,才可以跟人打架喔。要当个坚强而温柔的孩子,知道吗?”
突然从某处传来车轮转动的“咯答”声。若说幸与不幸总是比邻而居,那么操纵命运车轮的神祗,必然一边拨弄着接下来命运齿轮,一边嘲弄般地看着他们眼下的幸福吧。
正当二哥伸出手指想要抚摸燕青脸颊时,传来“咕咚”一声,奇妙的声响。低头一看,睁着空虚双眼的兄长首级,正掉落在血泊之中。
呛人的血腥味触鼻而来。眼前的世界被染得一片血红。在血泊中如尘埃一般散落的,是燕青最爱的家人遭到肢解的肢体。
留下那许多无法实现的温柔约定。
那些过去如梦般的现实已然终结,眼前正要展开的,是比恶梦还要凄惨的“现在”。
嗤笑的鼻音,打醒了他。
“我会记住你十年。这样应该就足够了吧?只是,十年过后就会忘了喔,浪家三男,浪燕青。我会记住你,直到你十五岁那年为止。”
从那年炎热的夏日起,只有这句话成为燕青的现实。
序
(杀了你。)
眼前染成了一片血红。
拖着热得似要燃烧一般的身体,以下巴和肩膀支撑着爬行于山里。双手双脚都被折断而无法使用了,左脸颊上发黑的血红伤口洞开,全身各处都发着高烧。血水与汗水混合在一起,带给少年阵阵难以忍受的刺痛。
第一天还曾数着日子,但第二天就开始集中注意力于如何生存下去了。第三天便放弃了计数,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趴在地上,以动物一般的眼神寻找可吃的野菜与土壤,凭借着太阳与光影判断方位,匍匐着朝西前进。也曾数次遭到狼群或野狗包围,但连动物们都被少年散发出的憎恶气息压倒而悻悻离去。
(杀了你。)
不论日夜,脑中只有暗红色的血泊明灭闪动。探头一窥那汪血池,里面是家人们被切下的肢体、残骸。不断重复的画面。最后总是像颗球被丢弃滚落在地的母亲首级。
“喜获麟儿,值得庆贺。在下是流浪的绘师,但听说过贵府的事迹。如何,这次就让在下来为各位绘制肖像画吧。”
紧咬住牙根,传来金属般的腥味。
“要当个坚强而温柔的孩子,知道吗?”
对不起,小姐姐,我无法一个成为温柔的人。就算趴着爬过去,我也要杀了那男人。要用我这双手为你们复仇。即使这是“坏事”。否则,我将无法继续活下去。
因为我不像兄长与姐姐们那么坚强,所以不这么做,我无法一个人继续活下去。
(我不想遗忘。)
不论是多么凄惨的记忆,但对燕青而言,他仅存的也只有记忆了。
为了不遗忘地活下去,需要生存的食粮。
——复仇与憎恶。失去这些就活不下去了。
(其实可以的话现在就想去死。)
好想死,好想死,这样才能和大家在一起。
忽然,嗅到动物靠近的气息。
扭动脖子转头一看,是一匹银色的狼,正站在距离稍远的地方看着燕青。由于银狼实在太雄伟美丽,让燕青在朦胧之中怀疑起眼前所见并非现实。
狼慢慢靠近他,银色的毛皮真的非常美丽。燕青甚至看得出了神。
(如果能被这匹狼吃掉也好啊……)
不经意地如此思考着。
一阵非常疲倦的感觉突然涌现。
(我死了也没关系吧?)
仔细想想,明明一心想死,为何却还在这里匍匐着呢。说要对那男人复仇,却连下山都办不到。只有自己一个人,全身都骨折了。复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也没有人对自己说“活下去!”燕青开始真心觉得,就这么被这匹狼吃掉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