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子姐动右脚截肢手术的时候。
当时,我整整一个星期没去探望她。
并不是弥子姐刻意疏远我,单纯是因为手术前诸事繁忙。各种检查就不用说了,还有许多必须在手术前进行的医疗处置。
我想起十枝医生曾说「努力不让这种事发生」。正如他所言,这座设施是为了让弥子姐活下来而运作的。
相较之下,我只能祈祷。勤跑弥子姐病房的生活突然变成无事可做,但若要提早回家又显得不自然,左思右想之后,我决定留在分校消磨时间。
我拿着弥子姐借给我的全新棋盘和黑白棋子下单人西洋跳棋,一面回忆在那个满布伤痕的棋盘上所下的棋局,一面思考当时该怎么走才对。有时候明明大有可为,却老是棋差一着。弥子姐移动棋子的理由,我往往要等到六步以后才能理解。弥子姐在棋盘上总是算无遗策,为何我做不到?
每当回想棋步,我就会想起当时的弥子姐。下这步棋时的弥子姐看起来很快乐,下那步棋时的弥子姐正在闹脾气。空无一人的棋盘彼端,有着弥子姐的影子。
下到后来,我索性趴到棋盘上。这么做怎么会变强?根本只是在追忆而已。我的每一步棋都带有都村弥子的气息。
好想快点和弥子姐下棋。动手术明明是件很可怕的事,我却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弥子姐不在了,我就必须永远过这种放学后生活。
弥子姐的手术顺利结束了。
接获这个消息,是在晚上十一点半过后。虽然手术时间比预定长了许多,但是弥子姐状态稳定,没有生命危险。听到这番话的瞬间,我立刻溜出家门,前往疗养院。
「现在不是国中生可以来的时间。」
仁村小姐说得有理,但是我不能就此打退堂鼓。
「拜托通融一下。她醒来的时候,有人陪在身边比较好。」
「是啊,我也觉得她醒来的时候,有你陪在身边比较好。」
仁村小姐叹道,随即放行了。
睡着的弥子姐肌肤白皙透亮,虽然微弱但确实在呼吸。
棉被该鼓起的部分并没有鼓起。我的后脑勺逐渐发热,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不过,她还活着。弥子姐还活生生地躺在这里。
这时候,我深切地想道:我喜欢弥子姐,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就算向她表白,我们也没有未来。我要如何向无法想象数年后的弥子姐证明我的爱?又或许该说,我要如何向价值三亿圆的弥子姐证明我的爱?
我是个软弱无力的国中生,这个事实令我更加悲哀。多希望能早一点认识弥子姐,和仍在研读史学时的弥子姐相识、谈天说地。
就在我逐一删去数不清的如果之际,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
「……江都……」
此时,弥子姐用虚弱的声音呼唤我。
躺在床上的弥子姐凝视着我,我立刻奔向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好冰冷。我不知道能不能触摸刚动完手术的人,不知道正确的陪伴方式是什么,只能杵在原地。
不过,躺在床上的弥子姐轻轻一笑,消除我所有的紧张。
「弥子姐、弥子姐。」
我像个小孩呼唤弥子姐的名字。明明有许多想说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握住弥子姐的手。虽然冰冷,却还有生命。
「辛苦了。弥子姐,你真的……很厉害……」
「……啊,江都,你可不可以留在这里陪我……这里好冷,我好渴……需要有人陪我聊天……」
弥子姐用虚弱的声音说道。她看起来很痛苦,但是手术完后,在麻醉完全消退之前,她不能喝水。看着弥子姐微微开阖的嘴唇如此干燥,我好心疼。为了避免被她察觉我的动摇,我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别担心,在你睡着之前,我都会待在这里。」
「……是吗……」
说着,弥子姐闭上眼睛。我原本以为她要睡觉,但她干燥的嘴唇又继续吐出了话语。
「……你知道纯金的价格为什么居高不下吗?」
「……因为绝对量很少?」
「……发生内战或国际纷争、世界的治安变差的时候,就会有人收购纯金。」
弥子姐用梦呓般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说道,或许是因为刚动完手术,意识不清的缘故。这么说来,这是弥子姐下意识想谈论的问题吗?
「……因为大家都相信金块的价值不会下降,所以世界一动荡,就会把钱换成金子……大家都在世界的某处做着相同的事……」
弥子姐用嘶哑的嗓音说道:
「……所以,让金块变便宜的条件,是全世界互助合作,消除纷争。某个经济学者说过,只要世界和平没实现,金子的价格就不会暴跌。」
「这样啊。」
「……但金子却会杀了我。」
我不知道弥子姐是怀着什么心情说出这番话,只能默默聆听,拼命握住她那没有半点力气的手。
「江都,我跟你说一个右臂截肢以后,半年内都没有发生硬化的人的故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