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现在坐在我眼前、待在自己家里的胧同学,我见识过各种不同的他,还像是跟踪狂那样执拗地观察至今。不过,我总觉得真正的胧同学,仿佛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在无人能发现的内心深处,想必有另一个真正的胧同学。这个在语尾加上不自然的「咧」、在一片黑暗中洗澡、吃饭时不断用汤匙碰撞盘子、嘴唇上沾满咖喱的他,正奋力抵抗一道无法跨越的大浪。无论再怎么拼命发挥想像力,我都无法计算持续挣扎的胧同学所承受的痛苦。不过,只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再这样下去,胧同学总有一天会溺水。
*
迎面而来的温热空气,让我实际感受到非日常的那段时光已经落幕。我离开活泼过头的餐桌,来到太阳下山后被阴郁空气笼罩的外头。在间隔距离很长的路灯下方,只看得到振翅舞动的蛾群。野猫随处可见的小巷子,现在已然只剩一具空壳。明明是几小时前才刚走过的路,现在看起来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光景。
『你是男孩子啊,得送小春春回家才行。』
要是没有伯母这句话,我八成会迷失在这些巷弄中,陷入哭丧着脸被飞蛾包围的窘境。然而,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愿看到伯母毫不犹豫地说出「男孩子」三字。尽管拥有足以看穿我本性的犀利眼神,她却没有发现胧同学的秘密吗?
无法好好整理的思绪在脑中散落各处,塞得满满的胃袋,则是让整个身体变得好沉重。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走散,我紧紧跟在作为路标的那件大理石纹样的POLO衫后方,有时还得小跑步才能跟上。毫不畏惧地在错综复杂的夜路上轻松前进的胧同学,看起来无比可靠。
「对不起喔,还让你特地出来送我。」
「没关系、没关系,因为这附近的路很容易搞混呢。再说,我是男孩子嘛。」
或许是因为说得太用力了,讲到「男孩子」三个字时,胧同学的嗓音完美地破音了。我抬起头,发现胧同学压低视线望向我。他的眼尾是下垂的,但因为眉毛也一并下垂,所以表情让人无从判别他是想笑或是想哭。
「你没跟伯母坦白事实啊。」
「嗯,对啊。」
像是在聊别人事情那样简洁地回答后,胧同学摸了摸自己小瓜呆发型剃得短短的发尾。让人脱力的唰唰声回荡在寂静的夜路上。
「要是跟马麻说出真相,我觉得她会因此自责。是不是不应该为我取『桩』这种名字?是不是因为我没有父亲的缘故?是不是因为自己在酒店上班,让我过度见识到花蝴蝶的世界,才会变成这样?马麻一定会这样思考各种理由。而且,我也不希望她涌现『为什么没能把桩生成女孩子』这类想法,为此独自后悔。我很明白,这并不是任何人的错。所以,我选择不说。不是不能说,只是不说而已。」
放弃拨弄头发的胧同学,嗓音平静到令人背脊发冷的程度。听到他毫不害臊地称呼母亲为「马麻」,我原本以为只是不小心口误而已。不过,那顺畅的语句表达,听起来又像是一开始就决定这么说。至今,他或许一直都是这么说服自己,然后一直独自烦恼着。
我总是把自己矮小的个头怪罪到母亲身上,有时甚至会因此恨她。这种情况下,我通常会连没有把高挑身材的基因遗传给我的父亲一并憎恨,甚至嫉妒独占了父亲的基因、身高一路顺利成长的哥哥。跟胧同学相比,我矮小的个头根本是微不足道得令人火大的烦恼。然而,别说是憎恨,胧同学甚至反过来担心自己的母亲。
「你很为伯母着想呢,胧同学。」
「很难说喔,我或许只是有恋母情结罢了。」
眼前勉强挤出来的拙劣笑容,以及柔和湿润的鼻音,给了我致命一击。我觉得仿佛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喜欢胧同学的理由。
「小春春,那好像是你哥哥的车子耶?」
我的额头撞上突然停下脚步的胧同学背部。完全不把这股撞击力道当一回事的胧同学,不知为何压低音量对我说「你看,就在那边」,然后指向前方。我顺着他食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辆很眼熟的轻型车车尾。这辆车停在十字路口转角,哥哥就站在车子旁边。即使是跟路灯有一段距离的黑暗中,他的一头银发也十分显眼。
哥哥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疑问一瞬间从我的脑中蒸发。被迫目击这片光景的我,在移开视线之前,先躲到了胧同学的背后。
哥哥和一名身穿水手服的女孩子,在车门敞开的轻型车前方相拥。他们抵着彼此的唇瓣,激烈地争夺对方口中的氧气。两人的姿势都很扭曲,身体也不自然地紧贴在一起。哥哥的手指在水手服表面不停游移。
就算让眼前这件POLO衫的大理石纹样填满视野,烙印在眼中的残象仍没有消失。在黑暗中浮现的白皙小腿,以及掉在脚边、尚未熄灭的烟蒂,这样的白色与红色持续在我的眼角膜上闪烁。我不愿相信那就是情侣会有的样子。近似于失望的失落感,让我感觉胃里的东西仿佛要倒流上来。
杵在原地的时候,某个东西碰到了我的手。是胧同学冰冷细长的手指。他的手指以格外温柔的动作包住我的手,因此,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自己的手被胧同学握住了。肌肤相触是很肮脏的事。然而,尽管肮脏的哥哥让我想吐,我仍旧握住了这只手。
「我们从这边走吧。」
胧同学转身背对汽车旁的两人,拔腿就跑。被他拉住手的我也跟着跑起来。我想趁早离开这个地方。一股脑儿追赶着眼前背影的我,突然稍微能体会被带出门散步的狗的心情。胧同学此刻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我想起自己揪住他的手全速冲刺的那一天。我透过这样的方式,试着将烙印在眼皮内侧的现实洗掉。
我抬起视线。胧同学笔直望着前方。或许是因为在跑步,他的表情看起来比平常更紧绷。从下颚到喉结处的曲线,帅气到让人看得入迷;然而,他重心摇摆不定的跑步方式,看起来却显得弱不禁风。这样的不平衡,很有胧同学的感觉。
我的视线不自觉地被他白皙的手吸引。从大理石纹样的POLO衫探出来的手臂,有着不明显的肘关节、骨感的手腕,而且和我的手牵在一起。我小小的掌心,被胧同学大大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