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 摇来摇去的胧同学

  哇,他在抖脚耶!

  我忍住想这么说出口的冲动,竖耳仔细聆听。仿佛在计时那样,维持着一定节奏踏步的声响。得知那是来自胧同学右脚的声音,让我受到不小的震撼。这个感觉静不下心的小动作,跟教室里那个文静的他,形象相差甚远,让我除了意外还是意外。

  对那只皮鞋轻快的动作看得入迷后,我开始觉得抖脚似乎是一种很高尚的行为。我的视线紧盯着地板,迟迟无法抬起头。

  我和胧同学隔着一张圆形小桌子面对面坐着。胧同学就在和我相当靠近,又是正对面的位置上。这里的桌子不会太小了吗?当成双人座的桌子使用,不会让客人靠得太近吗?明明以前和鲇子来这间咖啡厅时,我对此没有任何感觉,现在却变得极其在意这一点。开着空调的店内,只有我紧紧握着店家提供的湿毛巾。不过尽管很热,我却没有流半滴汗。说得正确一点,是我擦得到的地方没有流汗。我也很清楚现在的自己,整张脸红得像是煮熟的章鱼。

  不过,有着白皙脸蛋的胧同学同样静不下心。从刚才开始,他的视线就一直在半空中游移。每当察觉到胧同学在环顾周遭,我便会将视线从皮鞋上抬起,朝正前方偷瞄。上半身很长的胧同学,挺直背脊、忙碌地转动脖子东张西望的模样,看起来跟狐獴有点像。

  随着转来转去的脑袋舞动的黑色发丝,让我看得出神,来不及将视线拉回皮鞋上。我跟胧同学四目相接。原本忙碌不已的那双黑色眸子,现在直直固定在我身上。那是一双散发出宛如酱油团子般温润光泽的眼眸。我跟胧同学之间的距离,靠近到如果定睛凝视的话,几乎能把他的双眸当成镜子的程度。我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仿佛整个人都被吸进他的黝黑瞳孔里。

  然而,胧同学却轻易移开视线,转而望向桌上装着冰开水的杯子。他慎重地捧起玻璃杯,我清楚听到他喝水吞咽的咕噜声。喝个水用不着这样绷紧神经吧——我这么想着,也喝了一口水,结果这次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咳噗」的奇妙声响。

  「嘿嘿……欸嘿嘿。」

  我腼腆地笑了几声,但胧同学只是专心致志地以餐巾纸擦拭指尖,完全没有望向我这里。仔细地擦拭过后,他用细心呵护的那双手在书包里翻找。事到如今,才在确认自己身上有多少钱吗?这个不祥的预感似乎成真了,我窥见胧同学微微将鼻孔撑大的反应。

  「你……尽管点你想吃的吧。」

  很明显是在装阔的胧同学,以迅速的动作翻阅桌上菜单。他动人的手指在甜点排排站的页面停下来。原本决定要点漂浮哈密瓜汽水的我,连忙再次翻开菜单。既然他这么爱面子,点太便宜的东西有失礼数;然而,若是点太贵的东西,又会造成他的困扰。

  胧同学以警戒的眼神等待我做出选择,他的脚抖得更激烈了。不用这么担心啦,我会点个不会让你的荷包失血太多,同时能顾及你面子的东西——我怀着这样的想法,再次审视菜单。

  发现两千圆有找的圣代后,我呼唤店员。看到我指向菜单上的这款圣代,胧同学抖脚的动作停下来。他似乎已冷静下来,脸上恢复成一如往常那种仿佛即将蒙主恩召的平静表情。

  在圣代上桌之前,我们没有任何交谈,只是反复喝着频繁补充的冰开水。没办法像胧同学喝得那么优雅的我,不停续杯到得让店员端一个新的冷水壶过来。

  *

  放在小小圆桌正中央的这杯圣代,体积比我想的还要大。在外型类似水晶灯的豪华玻璃杯里,冰淇淋、鲜奶油和各式各样的水果,像是在恶搞那样装得满满的。最上方则是插着一块三角形的起司蛋糕,看起来充满爆发力。

  「唔哇~看起来好好吃喔。配料超多的呢,好棒好棒~」

  我按捺住因为目击出乎预料的分量而不知所措的反应,表现出略微夸张的欣喜,但胧同学只回了一句「对啊」,随即沉默下来。他甚至还微微咬住下唇,看起来像在表示「我接下来再也不会说半句话」的决心。这样咬着嘴巴,要怎么品尝圣代呢?像个女孩子那样在意餐巾纸的胧同学,只有嘴角散发出帅气的感觉。

  「我要开动了。」

  看到胧同学点头,我战战兢兢伸出手。换成平常的我,应该会直接用手取下那块起司蛋糕,大口送进嘴里,但今天,我选择以细长型的汤匙挑战这座巨大圣代。

  先挖一口香草冰淇淋吧——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形状类似掏耳棒的不中用汤匙,硬是把一整球冰淇淋挖了起来。看到细长的汤匙立下令人意外的战果,胧同学的嘴也不禁微微张开。既然被他目击这一幕,我也没办法回头了。毕竟我们会共享这杯冰淇淋,要是把自己挖起来的食物再放回杯子里,未免太没常识。

  最后,我下定决心,硬是把跟半圆形的冰淇淋合而为一的汤匙塞进嘴里。除了「好冰」以外,嘴里感受不到任何滋味的我,还是试着以「真好吃」称赞了这杯胧同学请客的圣代。然而,被冰淇淋霸占了口腔的我,说出来的不是「真好吃」,而是「恩拗之」。

  为了回避眼前的尴尬气氛,我一股脑儿以汤匙将圣代往嘴里送。我以滑溜溜的水蜜桃切片,将感觉会堵住喉咙的谷片往下推,再咽下软绵绵的起司蛋糕当成盖子。

  「吃得这么急的话,等等会肚子痛喔。」

  终于开口的胧同学,说出来的发言像个老妈子。纯粹是他有着爱操心的性格?还是我的行为刚好诱发他的母性本能?不明白胧同学真正想法的我,开始烦恼该怎么回应他。装可爱地回答「因为很好吃咩~」,跟半开玩笑的「既然是你请客,不多吃一点怎么行呢~」,到底哪一个才是正确答案?我一面思考,一面迅速咀嚼口中的起司蛋糕。

  「因为你完全不吃啊。」

  最后,从被冻僵的口中迸出的发言,完全不是我原先想象的两种回答的其中一者。听到跟嘴里温度同步的冷淡语气,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对……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打算跟我一起吃这杯圣代——胧同学以除了我以外绝对听不见的细微音量补上这一句。我也不知道你以为我打算独自吃光这座巨大的圣代山呢——我在内心这么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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