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阳太的第二部作品《Never Never Happy End》,是在编辑部里被白色隔板围住的会客室,接获腰斩通知的。
当时我还在老家那边念高中,所以基本上都是用电子邮件跟电话与剑崎小姐联系。那个时候,我为了参加出版社一年一度的派对来到东京,隔天,编辑部叫我过去一趟。
我以为要商量第三集的内容,带著努力想出来的大纲,意气风发地前往编辑部──却坠落至绝望的深渊。
「……能不能,想点办法?」
继出道作《王权心》后,第二次的腰斩。
受到的打击无法计算。
我无法接受现实,拚命试图与现实抗争。
「我对这部作品有很深的感情……虽然这样讲是在自卖自夸,我觉得它超好看的……剑、剑崎小姐您不也称赞过它好看吗?说它有趣又具独创性,是只有我写得出来的作品……」
「很遗憾……从现在的销量看来,没办法继续出续集。」
坐在对面的女性──我的责编剑崎比与子冷漠地说。
现在回想起来,剑崎小姐冷淡的态度──彷佛在故意扮黑脸的态度,是一种温柔。
比起像在暗示「我道歉过了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啰」似的,用道歉牵制对方;比起「我觉得挺好看的说」搬出像在推卸责任的场面话,冷静地陈述事实更好。
剑崎小姐于好于坏都很率直,是个坦诚的人。她不会将责任推给读者或出版社,而是做好觉悟,一个人承担起自己手下的作家的恨意。
然而当时的我,远比现在青涩。无论是责编的温柔及觉悟,或是残酷的现实及自身的天真,都无法接受。
「等、等一下……再给我多一点时间……再两集,不对,一集就好,请再让我出一集。网路上的感想,有不少人说好看喔?只要继续出下去,之后说不定会发生奇迹,销量窜升……」
无论我说再多不肯放弃的台词,剑崎小姐的答案都没有改变。
这是当然的。
决定腰斩后,作家再怎么抱怨都没用。除非之后销量有奇迹般的增长,否则作品不可能复活。
当时的我──还对这一行跟自己心存梦想的我,却死都不肯退让。愚蠢地误以为坚持下去才是美德。
我不停提出绝对不会被接受的要求,持续了一段毫无意义的对话。
随著时间经过,我讲得出来的话愈来愈少。
不久后,令人难耐的沉默笼罩著我们──这时,隔壁会客室的对话传入耳中。
「──就说了,不管您说几次,我都不会写第三集。请您在第二集就把它斩掉。我要自行腰斩。」
是男人的声音。语气听起来蕴含著无奈。自行腰斩。我成为作家后第一次听见这个词。
「可、可是老师,《最糟糕的剑士的最强弟子育成术(Capacity Over)》销售状况并不差喔。以现在的销量,我想可以出到第四集。」
「然后第四集就斩掉对吧?既然如此,跟在第二集斩掉不是差不多?两集腰斩跟四集腰斩,都一样是失败作。与其把精力用在必输的比赛上,不如赶快放弃这部作品,去写新作。」
「…………」
「哎呀──失败了。还以为只要写个校园异能战斗,就能再赚一笔,说实话,是我太天真了。异世界风潮的惊涛骇浪比我想像中还惊人,校园异能一下就落伍了。现在谁都没在写以现代日本为舞台的校园异能战斗。一直写过气的作品也很丢脸耶。」
「……您、您这样我们会很伤脑筋。因为编辑部也有制定腰斩的基准线。插画家也说还会继续画,因为我们的关系擅自腰斩──」
「──有办法动画化吗?」
那个人问。
用非常冰冷的声音,彷佛扔掉了所有希望的声音问。
「只要我继续写《最育》,会帮我动画化吗?编辑部会朝这个目标采取行动吗?行销会帮忙吗?会花钱帮我打书吗?就算卖不了多少本,也会狂推这部作品吗?会在车站贴大海报吗?会在深夜动画的途中播它的广告吗?会把原稿寄给书店店员,请人家帮忙写推荐语吗?会请插画家帮忙画应援图吗?会塞钱给统计销量排行的公司,让它拿到第一名吗?会帮这部作品做隐性行销吗?会帮这部作品做直接行销吗?」
「这、这……」
「没办法吧。那斩掉它有什么关系?因为不能动画化的轻小说──全是垃圾。好,别聊失败作了,来谈谈更有意义的事吧。我带了新作的大纲过来。是拿现在超卖的作品稍微改编一下的异世界转生作──嗯?」
回过神时──我已经冲进隔壁的会客室。
感情爆发,大脑好像快要沸腾。愤怒、悲哀、嫉妒……无数的情绪如熔岩般涌上,其中最强烈的情绪──是困惑。
不敢相信。
不想相信。
自行腰斩──这种概念的存在。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编辑部都拜托他继续写了,明明没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却自行轻易放弃作品的作家──
会客室中的,是疑似责编的年轻男子,以及穿著像丧服一样的黑西装的消瘦男子。年纪约三十岁后半。
那人留著一头非常长却异常柔顺的黑发。
这个发型简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