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彦喃喃说道,荒胫巾神抬起了视线。
「阿弖流为的事我很遗憾。祢们兄弟之间的恩怨我不明白,不过人类的事我略知一二。我在成为差使之前,对神明一无所知,甚至认为神社就是用来许愿的地方……不过,成为差使以后,我就懂了。这样的人虽然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这样。」
良彦急切地诉说,脑海里浮现了遥斗的面容。他现在依然勤跑神社,一心想为高龗神效劳。在大三岛认识的优真不知过得可好?他和稻本很要好,以后一定可以成为懂得感恩的大人。和歌山的大野虽然满口怨言,现在应该还是和姊姊一起在协助父亲进行研究吧!
「有的人很注重地镇祭,有的人研究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也有人超级重视狸猫神──我和黄金一路走来,认识了许多这样的人。」
自己所知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全国各地一定有更多这样的人。
不为自己,而是为别人的幸福而祈祷的人。
对于生在人世满怀感恩的人。
「所以……所以,请祢再等等。」
良彦在原地跪了下来。黄金的脸已经融化了大半。
「请祢重新考虑『大改建』,求求祢……」
良彦磕头恳求。万一最后还是救不了黄金,唯有这件事。
唯有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发生。
「……我有点明白你为何是差使了。」
荒胫巾神俯视著良彦,喃喃说道。良彦抬起头来,只见荒胫巾神的脸上带著泫然欲泣的笑容。
「啊,可恼……」
祂的异色双瞳染上带有凶光的绝望色彩。
「太可恼了,西方的兄弟!」
下一瞬间,荒胫巾神的胸膛不自然地隆起,漆黑的龙头冲破衣服与皮肤而出。从人形之中现身的巨龙盘转身躯,坐镇于良彦面前。良彦护著脸部抵挡风压,拚命地抓住地面的青草,以免被吹走。好大,活像一座山。
「──黄金?」
看见从粗壮的脖子分歧而出的金色龙头,良彦如此大叫。虽然完全不像狐狸,不知何故,良彦确信那就是黄金。那就是被吞食的身体吗?睁开的黄绿色眼眸黯淡无光,看不出有无意识。不过,或许这正是祂的心尚未完全与荒胫巾神融合的证据。
「我们必须合而为一,必须同化。」
黑龙以机械式的平板声音说道。在远比自己巨大的红色双眸捕捉之下,良彦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气。没想到竟会如此压倒性地体认到自己的无力。
「既然如此,连这个凡人也一并融合就行了。这么一来,我们就会变得完全相同。」
从那双红眼中看不见任何感情。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或许是因为眼中只有绝望吧!
「一并融合就行了。」
就在这道声音传来的同时,良彦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影子。他心下一惊,转过视线一看,只见金龙的白牙与红舌已经逼近眼前。
「黄──」
他还无暇反应,视野便暗了下来,坚硬与柔软的物体同时包覆了他的身体。
金龙的喉咙咕噜一响,只剩下一只布鞋躺在原地。
「已经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黑龙喃喃说道,突然支撑不住脖子,轰隆一声,倒了下来。
水晶里的狐神如今只剩下耳朵了。
擦拭额头的手染上了鲜血。原来成为神明以后还是会流血吗?田村麻吕莫名冷静地暗想。傀儡的动作从刚才开始变得格外缓慢;田村麻吕硬生生地扒开攀在自己头上试图攻击脖子的祂,并运用摔角的要领将再度攻来的祂摔落在地,却还是挨了一记力大如牛的踢腿,飞到了唐门边。纵使现在的田村麻吕变得比人类更加强壮,对手毕竟是国之常立神的眷属,若要久战,几乎没有胜算;不过,只要能够争取时间让良彦进入本殿就够了。
提出这个计画时,良彦面有难色;他认为纵使危急时会有其他神明赶来相助,独自对付连大国主神都可轻易打飞的傀儡,实在太过鲁莽了。田村麻吕反指独自闯进本殿才叫鲁莽,而良彦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不悦之色。感情全写在脸上的人很有意思。回想起来,宫中的人都是皮笑肉不笑,不知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
「阿弖流为……」
田村麻吕一面抖动肩膀喘息,一面呼唤朋友的名字。
「当时你想说什么?」
阿弖流为临刑前抬起脸时的表情依然烙印在田村麻吕的脑中,挥之不去。每次思考这个没有解答的问题,祂便不禁自问当时是否真的别无他法。即使变为神明,受人奉祀,也不曾有一刻忘怀。
将田村麻吕一脚踢到唐门边的傀儡自己也是伤痕累累,衣服变得破破烂烂,衣袖撕裂,左臂断落,头发也有多处脱落。在龟裂的石板路上静止不动的祂试图往前踏出一步,却晃了一晃,横倒下来。田村麻吕皱起眉头,隔得远远地观察祂的状况。祂的反应显然大过所受的伤,莫非是本体产生了什么异变?傀儡以右手拄地,试著起身,可是使不上力,再度趴了下来。看著祂那白皙的膝盖被石板的碎片刺破,田村麻吕用力咬住了牙根。祂明明见识过更加悲惨的战场,眼前的光景却是格外扎心。
祂不想看到强大的虾夷守护神沦落至此。
不想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和朋友的娘亲重逢。
田村麻吕缓缓地走上前去,在趴倒在地的傀儡面前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