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七尊 赎罪与决心

  一

  担心我的孩子。

  担心我们的孩子。

  一直在山上关注著他们。

  虽然触手可及,却强自压抑接触的渴望,吹起充满慈爱的风代替。这阵风带来了适度的云雨,孕育作物与野兽,呵护孩子们。受主人国之常立神之托护佑人类的天照太御神是否就是怀著这样的感情看著人类的?不,自己八成更加偏袒人类吧!毕竟每隔不到三天就来依代前祈祷的,正是自己的儿子。

  成年礼结束以后,母亲消失无踪。头几天,阿弖流为四处寻找母亲;他上山下湖,无论是在打猎途中或下田工作时,都在寻找母亲的身影。父亲告诉他:你的母亲是荒胫巾神,看到你平安长大成人,就回到山上去了。然而,他一时间实在难以置信。就在这时候,不忍心儿子苦苦寻找自己的荒胫巾神悄悄地托梦给他。

  我可爱的孩子啊!娘永远与你同在。

  当你感到心头纷乱的时候,就向斋场的依代祈祷吧!

  自那一天起,阿弖流为彷佛摆脱了心魔一般,恢复了平静;相对地,他变得常去斋场,像是闲聊似地逐一报告打猎的成果、农作物的生长状况、开始经营养马场、哪户人家的婴儿已经会走路了之类的琐事。有时候,他也会带著改名为母礼的吕古麻前来,感谢上天让两人依然保持友谊。过了二十岁以后,他带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前来,说要和她成亲。该如何形容当时感受到的喜悦和些许心酸?世上的母亲都怀著这样的感情吗?马火衣想必也是一面喜极而泣,一面喝酒吧!

  然而,和平的日子并未持久,西方开始大举进攻虾夷的村落。母礼居住的村子也认为战争已经无可避免,提议与阿弖流为他们联合作战。

  就在这时候,阿弖流为带了一名大和少年来到奉祀荒胫巾神的石冢前。

  第一眼看到那名少年时,荒胫巾神振动全身的鳞片,欣喜若狂。

  啊,这名少年一定能够成为阿弖流为和母礼的助力。

  一定能够成为虾夷与大和的桥梁。

  祂原本是这么想的。

  谁知道──

  「……没错,该憎恨的是那个男人。」

  荒胫巾神从记忆之中缓缓地浮上现实,睁开了眼睛。祂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睡著了。清风吹过了宽敞的草原。轻抚脸颊的风虽然柔和,却无法带来任何慰藉。

  「若不是那小子提出和睦,带著孩子进京,若是他阻止行刑──或许未来就不一样了。」

  得知爱子丧命,怒气攻心的荒胫巾神在国之常立神的安排之下陷入了沉眠。如今醒来,原以为会有满腔怒火冲著那个男人而去,谁知怒火并未燃起,反倒是对这个人世的空虚感膨胀了数倍。不知道是因为田村麻吕已死,没有复仇的对象了?还是因为时光一去不复返,令祂万念俱灰?祂自己也不太明白。

  就在荒胫巾神陷入沉思之际,水晶里的金龙似乎动了;然而,传来的意识依旧微弱,沉滞于深层之中,并未浮上表层。立于地面的水晶就像融化的冰块一样逐渐地渗入地面,不久后便会将金龙完全吸收。到时候,兄弟就能回归一体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

  荒胫巾神与兄弟意识相依,喃喃说道。

  「在悲伤之中一起融化,就不会寂寞了。这次一定要打造出我们的理想国度……」

  意识触及大地的核心,悲伤化成了震动。荒胫巾神感受著已然记不清是第几次的摇晃,说出了心头突然浮现的疑问。

  「欸,兄弟……为何主公……要将我们一分为二,派往凡间?」

  纵使是为了守护东方与西方,以国之常立神之眷属神的能为,一神已绰绰有余。

  「祢可有想过,倘若我们始终是一体,就不必如此痛苦了?」

  荒胫巾神闭上了眼睛。

  拥有黑色与金色鳞片的龙。

  如果没有一分为二,是否也会和我们一样爱护人类?

  慢慢融化的水晶倾斜了,金龙的脚终于触地,沉入了地面。

  昨天,见了穗乃香从聪哲的收藏品中带回来的刀,田村麻吕一方面感到怀念,同时也想起了赠刀的朋友,表情五味杂陈。

  「错不了。虽然不知道为何只有这把刀留存下来,但这确实是我送给阿弖流为的刀。」

  笔直的黑漆刀鞘上带有雕金与螺钿装饰,握柄卷上麻布以后,又涂上了黑漆;护手偏小,刻有椭圆形的镂空,边缘和鞘口的金属配件及佩挂腰间用的山形护环皆是完好如初。聪哲依然想不起祂是如何得到这把刀的。刀是在阿弖流为被带往刑场之前没收的,之后和身体一起埋葬──聪哲的这番记忆究竟正确与否,如今也变得令人存疑了。

  「……会不会是聪哲偷偷放走了阿弖流为他们?」

  良彦灵光一闪,如此问道,田村麻吕立即摇头否定。

  「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他们人头落地……当时阿弖流为似乎说了什么,同样是我想忘也忘不了的回忆。」

  闻言,良彦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现在两把刀齐聚于良彦面前,与毫无线索的先前相比,可说是莫大的斩获。互赠的刀确确实实地展现了他们的友情与信任。

  「不过……」

  良彦喃喃说道,仰望夏夜的天空。

  「我还是觉得少了杀手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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