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自己的双眼虽然沉稳,却反倒让田村麻吕起了鸡皮疙瘩。始终综观大局、应机立断的阿弖流为,和血气方刚却能转化为斗志的母礼;这对首领搭档互补长短,虽为敌人,却堪称绝配。
「……既然被任命为副将,身为效忠圣上的将门一族,完成任务是我最大的使命。守住家父一手建立的坂上家地位,是我的职责。」
田村麻吕坚定地望著阿弖流为的眼睛,说道:
「──不过,老实说,我认为缔结和议才是上策。再这样下去,只是徒增双方的损伤而已。」
「……缔结和议吗?」
「没错。虾夷与大和,双方携手合作,分享资源,互补不足。这么做要来得有建设性多了。」
小屋内鸦雀无声。田村麻吕不明白这是什么反应,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气。他知道现在才提出和议,一定会有许多人反对。
「……这么一提,你说过曾向嶋足学习箭术。」
阿弖流为突然想起这件事,开口询问。
「嶋足?那个大名鼎鼎的嶋足?」
母礼惊讶地望著田村麻吕。
「没错,嶋足是家父的盟友,他告诉我虾夷绝非敌人。不光是他,在多贺城的期间,有许多虾夷人都待我很好,包含呰麻吕在内。」
听到呰麻吕的名字,众人带著异于刚才的表情沉默下来。在伊治城杀了归顺朝廷的同胞,火烧多贺城,起兵造反的他深深地烙印在虾夷的历史之上。向来顺从朝廷的呰麻吕突然反击,底定了此后虾夷的反抗态势。那是距今十三年前的事,自田村麻吕离开多贺城已有十年之久。在这十年间,呰麻吕的心中或许累积了许多无法化消的怨恨吧!
「……你离开多贺城之前留下的书信,呰麻吕有转交给我。转眼间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啦!」
阿弖流为喃喃说道。闻言,田村麻吕想起了在多贺城道别时的呰麻吕。他似乎遵守了承诺。
「……如果可以不打仗,我们也不想打啊!对吧?」
不久后,坐在门边的年轻人轻声对身旁的男人说道。
「这样就不必搁下农务和打猎去训练了。」
「奶奶也用不著那么辛苦了。」
「我也想替妹妹办个婚礼。」
「如果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可以不被卷入战火的话──」
「安静!你们忘了过去吃过多少朝廷的闷亏吗!」
在母礼一声斥喝之下,众人都闭上了嘴巴。不过,那应该是他们的肺腑之言吧!若是询问驻守多贺城的士兵,想必也会得到同样的答案。
「不过,母礼,你不认为不能再继续忽略这些心声了吗?」
阿弖流为说道,母礼苦著脸沉默下来。
「现在这个时期与田村麻吕重逢,或许正是荒胫巾神的指引。」
白色贝壳在如此诉说的阿弖流为胸前摇晃著。
「老实说,我们以前也讨论过和议。」
阿弖流为带著田村麻吕离开小屋,一面沿著踩得硬邦邦的积雪野径而上,一面说道。田村麻吕夹在阿弖流为与母礼之间,在不习惯的雪地上行走。
「也曾经为此推行计画,但是最后以失败收场。坚决反对的人实在太多了,对吧?母礼。」
阿弖流为将话锋转向母礼,而母礼只是默默地撇开了脸。田村麻吕能够体会他的心情。双方付出的牺牲太多,阻碍了和议。
「如果朝廷主动求饶,我可以考虑。」
「别给我出难题,这是不可能的。」
田村麻吕板起脸孔,摇了摇头。若是朝廷拉得下脸,东北战事早就结束了。
走了十分钟左右的山路,阿弖流为带著田村麻吕来到一个开阔的场所。从这个地方,不仅衣川,还可以远望被雪覆盖的平原。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闪闪发光,宛若身在云端。
「我只是想保护这个故乡而已。」
母礼在田村麻吕身边喃喃说道。
「这里是我们的母亲荒胫巾神所在的土地,不容大和人践踏。」
母礼恨恨地说道,折返来时的道路,回到了小屋。田村麻吕无言以对,只能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对于他的这番话,田村麻吕无从反驳。
「……母礼在先前的战争中失去了哥哥,你别责怪他。」
阿弖流为替他缓颊。
「这样啊……难怪无法接受和议。」
田村麻吕垂眼望著母礼留在雪地上的足迹。该怨恨战争?还是该怨恨人?有时候,他真的不明白。
「田村麻吕,那一天你说过『只有傻子才会打没有意义的仗』,对吧?」
突然被这么一问,田村麻吕连忙搜寻记忆。
「……我好像说过。」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还想,这小子虽然是个小孩,说的却是真理。而你的信念现在似乎依然没变。」
比自己高大的虾夷人望著遥远的高空。那双黑眼眨了一眨,落向了自己。
「我会放了你们。相对地,希望你能够摸索和议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