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他们回东北,圣上龙心难安。这么做等于是养虎为患。」
「因此应斩首为宜。」
大纳言壹志浓王顺著右大臣的话头说道。他们两人是桓武帝的堂兄弟,关系远比田村麻吕深厚,这个结论或许也是三人研议过后得来的。
「可是,将主动投降的人斩首,未免太……」
「那我问你,在过去的战争之中,死了多少大和百姓?」
被右大臣如此质问,田村麻吕一时语塞。他至少见过两次尸山血海了。
「你能够怜悯虾夷人,却不能怜悯大和人吗?」
「不是的。无论是虾夷人或大和人,如果双方都不必流血,不是最好吗?」
「出身将门的坂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主张兼爱的?」
右大臣以袖子掩口而笑,一阵窃窃私语声随之扩散开来。田村麻吕环顾四周,每个人都瞥开了视线,没人肯帮腔。虽然他早已料到,冰冷的绝望感还是一点一滴地在胸中蔓延开来。在场众人之中,没有人实际和虾夷打过仗,没有人在深山环绕的土地上感受过荒胫巾神的气息,以同样为人的立场和虾夷人面对面相处过。这些贵族嘴上怜悯著死去的大和百姓,实际上却连他们的遗容没看过。
失去生命的永远是站在前线的人。
「没什么好说的了。处刑的日期会再派人通知你。」
见皇帝起身打算离席,大纳言如此作结。
「请留步!」
「死心吧!田村麻吕。」
「请留步!圣上!」
「你有完没完?」
田村麻吕想追上去,大纳言一脚踹开了他。众参议虽然对他投以同情的视线,却还是敬而远之,纷纷离去了。
到头来,宫中没有半个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纵使再怎么升官晋爵,他毕竟不是皇族血统。
打从一开始就无能为力。
「──可笑,这种事我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被独自留下的田村麻吕握紧拳头,抬起脸来。
所以要就此放弃吗?
默默看著两人丧命吗?
不。有我在,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之后,田村麻吕再三拜访参议,恳请他们说服皇帝。也有参议看中阿弖流为等人的统率力,赞同田村麻吕的意见,但是赞同与反对双方僵持不下,迟迟未得出结论,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
到了延历二十一年(八○二年)八月十三日。
阿弖流为与母礼即将在河内国杜山处决。
田村麻吕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替两人讨保的田村麻吕接获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之后,慌慌张张地赶到刑场,而两人的头颅就在他的眼前落了地。
当天的光景在脑中挥之不去,田村麻吕根本无须回忆,只要闭上眼睛,就能轻易地重现。即使成为人人赞誉的征夷大将军,平定东北的朝廷之光,死后被奉祀为神,那天的情景祂依旧没有一刻忘却。
「……我还能做什么?对吧?阿弖流为。」
头颅落地之前凝视著自己的那双眼睛在千年过后依然紧紧揪住田村麻吕的心不放。
田村麻吕望著被聪哲连拖带拉地离去的天眼女娃儿背影,喃喃自嘲。
「我连自己的朋友都救不了了……」
悬在腰间的蕨手刀打从那一天起,便一直拔不出来。
注1:掌管培育中央官吏相关事务的机关。
注2:侍奉皇帝或贵族,从事护卫或杂用的下级官人。
注3:地方副首长的职务代理人。
注4:木工寮的首长。木工寮为掌管宫内营造与木材采伐的单位。
注5:中央最高行政机关「太政官」的首长。以下依位阶高低,依序是左·右大臣、大纳言、中纳言、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