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三由应该看不见坐镇于四块岩上的金龙,眼睛却笔直地凝视著祂。
「我听见爹娘在说话。如果我离开,就可以省下一人份的食物了,对吧?」
请保佑我们不再失去家人。
曾经如此祈祷的少年紧握身体两侧的拳头,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就像是在念诵对一切死心的咒语一般,说出了那句话。
「……这也没办法,对吧?」
──不可以互通心灵。
不可以过度亲近。
凡人只不过是随著季节飘散的树叶。
奉祀与受祀、求生与保生,除此之外,不该有其他关系。
金龙拚命封印一再压抑却复燃的感情。不可以厚此薄彼,对凡人必须一视同仁。
一个月后,三由和前来接他的舅舅一起出发前往山背国。他不忍心让年幼的末离开母亲的怀抱,因此选择独自离家。
没有人能够责备他这个痛苦的决定。
之后不到半年,负责制作土器的广卖便病倒了,因为她将自己所剩无几的食物全都给了末。乎麻吕接下了母亲的工作,却因为不熟悉而失败连连,绘有六角形的土器几乎都不能当作成品出货。后来,连末也生了病,母女俩抱在一起,就这么断了气。父子俩虽然失魂落魄,却还是努力生活;某一天,他们正要去卖盘子的时候,遇上了抢匪,乎麻吕为了保护父亲而被刺伤了。虽然运气好没伤及要害,由于无法接受充分的治疗,他只能待在家里忍受痛苦。
「山神老爷,对不起,没有供品。」
即使如此,猪手每次上山,还是会在四块岩前伏地祈祷。换作平时,他立刻就会开始工作,摘采少许的野菜或树根回家,但这一天他的样子却和平时不一样。他伏在四块岩前动也不动,肩膀逐渐开始微微颤抖,金龙这才察觉他在哭泣。
「……这种……这种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这是个痛心泣血的问题。
妻女先后过世,年幼的儿子寄养在亲戚家,可是生活依然没有改善。非但如此,屋漏偏逢连夜雨,就连向来倚重的长男也不能动了。这是在家中总是强打精神撑起家计的他头一次灰心丧志地吐露真心话。
「我们……必须撑到什么时候才行……」
对于这个呻吟般的问题,金龙没有答案;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此时不光是猪手的村子,几乎整个大和都陷入了相同的地狱。
不久后,猪手擦乾眼泪,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前往工作地。金龙无法赐予他冀求的奇迹,也无法给他一线希望,只能默默地目送他离去。
即使如此,金龙还是必须恪守本分。
那一年,大地巨响,犹如在展现国之常立神的意志。都城瓦落墙垮,远比都城脆弱的民家更是应声倒塌。猪手好不容易才把行动不便的乎麻吕从柱子底下拉出来,但儿子已经气若游丝了。猪手呆若木鸡地看著长男的呼吸从逐渐转弱、断断续续到完全停止。他什么也做不到。自己居然如此无力,令他欲哭无泪。地震在各地造成了灾害,行商途中的三由与舅舅也被卷入了山崩。接获通知的时候,瘦成皮包骨的猪手倚著崩塌的房屋残骸,已经无法动弹了。他的身旁有个六角形图案的破瓮。
见证了猪手的末路以后,金龙将意识转向三由,却再也感觉不到他那熟悉的气息了。
「……我好像误会了。」
隔年春天,白来到金龙身边,搁下一株夏枯草。
「我原本以为那家人对祢来说是特别的。」
丰润的紫色夏枯草与从前三由供奉的并无二致。
──自己真的是正确的吗?
不,身为国之常立神的眷属,祂所做的事应该是正确的。
金龙如此告诉自己,试图忘记那家人。然而,越是这么想,心头就越是紧紧揪住,令祂喘不过气。
祂原想跟东方的黑龙商量这件事,但或许自己犯了错的恐惧不容许祂这么做。
「不愧是西方的兄弟,总是不辱使命。」
「是啊!东方的兄弟。能够替国之常立神老爷效劳,是我的荣耀。」
金龙只能挺起胸膛,拍动鲜艳的鳞片,如此笑道。
几年后,当黑龙告知祂开始抚养婴儿时,金龙无法告诉祂这么做只会让祂自己受到伤害。
金龙抱著好玩的心态将白留下的夏枯草放入口中。
淡淡的青草味里有股些微的甜味飘荡著。
直到此时,金龙才明白三由尝到的是这样的滋味。
这是祂头一次与凡人共享同样的感觉。
──没错,那个凡人是我……
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