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突然回到表层,黄金思索下文。自己打算说什么?越是回想,记忆就越是淡去,化为白雾消散。四肢没有感觉,只有意识宛如在温水之中漂浮。
──喂,西方的兄弟。
黄金对呼唤自己的声音产生了反应,将意识转向声音的来源。
──感觉如何?西方的兄弟。我们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合而为一吧!不过,我们原本就是一体,总会渐渐习惯的。
黄金迷迷糊糊地听著远处传来的声音。脑袋彷佛蒙上了一层雾,花了些许时间才理解这番话的意义。
──我已经成功夺回盐灶神社了。虽然被设下了可恨的结界,等到和祢融合以后,要破坏易如反掌。正好给了我一段时间适应力量。
随著这番话,以东方兄弟的视角所见所闻的记忆流入了黄金的脑海中。对峙的两神黄金都有印象,却想不起祂们的名字。
──好了,西方的兄弟,我们得趁现在著手准备『大改建』。要让受苦的众神在新的人世再度被奉祀,得留下一些人类才行。好了,该在国之常立神的背上留下多少人类?
听著兄弟喜孜孜地盘算,黄金察觉自己的内心有股无法释怀的感觉。然而,那种感觉似乎被某种事物阻绝,无法尽数传递至表层意识。
──东方的兄弟……
黄金用呢喃似的声音呼唤。
──祢非要这么做不可吗?
黄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问这个问题。祂一方面觉得东方兄弟想做的话去做便是,另一方面却又想阻止祂。
听了这个问题,东方的兄弟显然大失所望。
──是因为祢长期协助差使,对人类多了怜悯之心吗?
听到差使这个字眼,黄金想起了几个凡人的脸孔,却不晓得他们是谁;记忆就在这样的状态之下流逝了。
──西方的兄弟,祢我将会共享记忆与痛苦,合而为一。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隐瞒,祢的记忆就是我的记忆。一旦『大改建』成功,差使就没有用处了。
东方的兄弟愉悦地笑了。
──所以,想起祢的绝望吧!
温柔的语调将黄金的意识导向更深处。
──想起与我的空虚交融的失落感。
黄金又产生了一股昏昏欲睡的感觉。祂很想放弃思考,沉入其中。
──祢是金神,素来不容许对神明不敬,毫不容情地杀了许多触犯禁忌的人类。这才是祢的本色吧?
闻言,黄金的意识映出了从前的风景。那条沙尘飞扬的大路,是朱雀大路吗?近观人们的喧嚣与生活,拥有各种神名的当年。
──那家人不也是祢杀的吗?
烧柴的味道传来。
从瓦窑袅袅上升的烟雾象徵的正是人类的生活。
啪哒啪哒!随著轻快的脚步声,一道气息靠近,金龙睁开了眼睛。
从奈良都城北侧的村落通往山上的道路一角有片陡峭的悬崖,悬崖前方并排著四块大岩石;这些岩石原本是六角形石柱,历经漫长的岁月风化,成了现在的形状。最大的岩石直径约有大人的一条手臂长,高约两个大人份,最矮的则是有大人的腰部那么高。人们时常在最矮的岩石上供奉供品,祈求五谷丰穰、阖家平安。然而,随著岁月流逝,佛教自外国传入,在此地祈祷的人数渐渐地减少了。
「三由、末,用跑的会跌倒喔!」
哥哥的劝诫声传来,但是两道脚步声的速度并未改变。
把下巴放在四块岩上的金龙抬起头来,静待他们到来。不久后,在山路上奔跑的少年映入了眼帘。记得那是猪手的儿子三由,今年六岁。跑在后头的是排行最小的长女末,在最后方看著两人的则是长男乎麻吕。这三个人常常一起前来祈祷。有时候是父子一起来,有时候是母子一起来,而全家一同前来的情况也不少见。孩子们每天至少会来上一次,多的时候甚至三次。在村落,向四块岩的山神祈祷已经是种「过时」的行为,人们的兴趣逐渐转移至寺院之上,附近经营瓦窑的村民也都对这里不屑一顾,只有靠制作土器维生的猪手一家仍旧天天报到。猪手知道自己的行业得挖山砍树,对他而言,这里是不容忽视的祈祷之地。
「山神老爷,今天大家同样是健健康康的,感谢祢的保佑。」
乎麻吕一如平时,奉上少许玄米和小米混合而成的包叶饭团,在岩石前屈膝伏地。三由与末也有样学样,趴在地上,后来觉得不好玩了,便乾脆躺了下来。喂!哥哥轻轻地打了他们的屁股一下,他们发出了开心的笑声。
「哥,我今天也带了供品来。」
躺在地上的三由突然想起这件事,站了起来,从粗劣的布衣怀中拿出一朵紫色的小花。那是春夏之间开在他们家附近与田间小路的花朵,被唤作夏枯草,不知道是谁取的名字。把茎切开,吸吮花瓣根部,就能尝到甘甜的花蜜。虽然量不足以果腹,但是在这个甜点要价不菲的年代,小孩嘴馋的时候,便会吸上几口。
「都是因为你躺著,把花压扁了。」
「可是还能吸花蜜啊!我挑了最甜的。」
「咦?好好喔~我也想要。」
末望著三由的手,嘟起嘴巴。
「等一下我摘给你。」
三由和妹妹说好了以后,便把自己带来的夏枯草放到乎麻吕供奉的饭团旁边。金龙面带微笑地看著这一幕。无论是什么形式,如此幼小的孩子对自己能有这番心意,令祂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