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三尊 世事多变,唯神不变


  「我至少会把眼睛、鼻子、嘴巴画在正确的位置上好不好!」

  良彦反射性地反驳,但老实说,他对于画「脸」没有半点自信。别说画神了,他搞不好会画出妖怪来。

  「找个画技高明的人来帮忙,应该是最快的方法吧?」

  黄金摇动尾巴,仰望着良彦和八幡大神。这确实是最快的方法。

  「问题在于就算找到了,要怎么开口请对方帮忙?还要跑来九州才行……」

  良彦半是叹息地喃喃说道。届时交通费也是个不小的问题。

  「差使兄是住在京都吧?」

  八幡大神询问抱头苦恼的良彦。

  「那就来石清水的神社吧。虽然要从贵处南下一段距离,但至少比宇佐近多了。」

  「石清水?啊,男山上的八幡公吗?咦?这样也可以?」

  「那是从宇佐分灵过去的,没问题。我原本就经常前往巡视,只要呼唤一声,我随时都能现身。那里对我而言也是回忆深刻的土地。」

  「回忆?」

  良彦反问,八幡大神感慨良多地娓娓道来。

  「在明治元年的戊辰战争中,神社所在的男山一带全被烧毁。我那时很担心火会延烧到神社来,捏了一把冷汗,幸好本殿保住了。如今在凡人的努力下,本社的十栋建筑物与三张上梁记牌都成为国宝,着实令人欣慰。」

  八幡大神欣慰的应该不是成为国宝这件事。这固然也是件值得欣慰的事,但是凡人努力促成此事的心意,才是八幡大神最大的骄傲。

  「哎,总而言之,只要去那座神社就能见到你,对吧?那干嘛不一开始就在石清水见面,省得我大老远……」

  良彦才说到一半,就被黄金狠狠踢了小腿一脚。

  「这只是八幡大神好心给你行个方便。八幡信仰起源于宇佐,就是从这里扩散到全日本,你身为差使,须得铭记在心。」

  「……知道啦。」

  良彦抱着被踹的小腿跌坐下来,一面咬牙忍痛,一面挤出声音回答。

  ●

  在「BOZU in Bar」工作的信定,老家位于京都与滋贺边界,名叫相林寺,规模并不大,传说主殿是从前平氏的某某人为了祈求母亲康复而捐建的。据说从前的寺区更大,但现在除了供奉本尊药师如来的主殿以外,只有库院、客堂、小小的宝库与相隔不远的住家。寺里不但拥有坐像与佛像等重要文化财,甚至还有借自博物馆的艺术品,想来从前应该颇有势力。江户后期画下的主殿天花板十分壮丽,开放给观光客付费参观,但由于离市内有段距离,人潮并不踊跃。目前住持仍是由信定的父亲担任,若仅靠寺院的收入只能勉强养家糊口,称不上宽裕。

  去酒吧帮忙的隔周,孝太郎在双方都放假的日子造访相林寺,随即被带往住家的客厅。信定离席五分钟后,又拿着一个约双手环抱大小的茄紫色包袱回来。

  「这就是你要『商量』的事?」

  孝太郎指着信定小心翼翼放在单板桌上的包袱问道。

  「没错。我要借重你身为神社继承人却现实无比的冷静判断力。」

  听了信定这番话,孝太郎忍不住嘀咕一句:「什么意思啊?」在境内之外另有不动产的大型寺社姑且不论,像他这种靠寺社收入仅能勉强糊口的寺院或神社继承人,原本就比较现实。就这层意义而言,信定应该也是处于相同立场。

  「你知道我们家有宝库……之称的仓库吧?」

  「客堂后面那个?」

  「对。因为耐震方面的问题,必须修缮补强,所以去年年底我们开始动手整理里头的东西。就连我爸自己也不知道里头到底有什么,翻出了一堆破损的坐像和被虫蛀坏的挂轴之类的东西,当时一起找到的就是这个。」

  信定打开包袱,现出一个古色古香的黑色漆盒,大约比文书盒大上两圈也深上两倍。盒面并无装饰,也已经失去光泽,有些地方甚至掉了漆。信定缓缓地打开盖子,只见油纸里放了一卷挂轴与一叠画纸。

  「我爸一直说能够完好无缺地保存下来简直是奇迹,不过,他完全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在我们寺里。」

  「我可以碰吗?」

  孝太郎问道,信定拿出事先准备的白手套递给他。孝太郎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画纸。虽然多处变色,但中间的画纸状态良好。他随意翻看,目光停在以饱满柔和的笔触画下的几只于池塘游泳的金鱼之上。除此之外,还有啄食树果的小鸟、成双成对的鸽子与猿猴亲子,以动物居多。淡淡的彩墨尚未褪去,甚至带来水边的凉意。孝太郎忍不住在纸上寻找落款。

  「你知道这是谁画的吗?」

  放眼望去,纸上并没有作者的线索。听孝太郎询问,信定略微板起脸孔回答:

  「你果然也好奇这一点?」

  「不知道是谁吗?」

  「不,正好相反。盒子里附了书状,我们请熟人鉴定以后,才知道这是某位画师的遗物。那个熟人说应该是本人的作品。」

  「遗物……」

  信定指着盒中的画说道:

  「画师的名字是——加纳清庆。」

  「加纳……清庆……」

  孝太郎的视线再度垂落于手中的画,隔了数秒之后才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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