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应庆迈入明治之后,宅院主人因为诸多缘由移居东京,但他并没有放弃大阪郊外这座占地广大的宅院,而是留了些下人看守打理,以便自己可以不时回来。他很喜欢自宅院内可见、借景群山打造而成的庭园,雇用工匠精心设计的天花板和窗框等装潢也令他难以割舍。更重要的是,现在别院里住着一位有缘相识的朋友。为了这位无依无靠、无处可去的朋友,他必须留下这座宅院。
「听说山县有朋是第二次组阁。」
端茶过来的老妇人聊起这个话题。山县有朋以第九代内阁总理大臣之姿再度站上内阁中心的标题,跃然于和室书案的报纸上。不过她其实没念过书,并不识字,只是大家从一大早就在谈论这件事,她才拿来当话题。
「记得伊藤博文也当了三次?太难的事我不懂,原来总理大臣是可以当好几次的啊。」
和室里,一名剃了光头的老年男子正忘我地在地板的纸上挥毫,也不知有无察觉女人入内。不,或许对他而言,这种琐事根本微不足道。
虽然比不上主院的庭园,但是别院的小庭园也是依据主人的喜好打造而成,有池塘、灯笼,十分气派。不知是不是撒了米,庭园里可见几只麻雀在玩耍,手持画笔的男人似乎就是在画这些麻雀。
「你在那边看不到吧?」
女人劝老年男子靠近一点,但他只回一句「这里就行了」。他的声音之中并没有不耐烦或拒绝之色,而是纯粹地乐在其中。
「可是……」
「他都那么说了,就这样吧。」
不知几时间到来的总管,从敞开的纸门彼端探出头来制止女人,并笑容可掬地劝老年男子享用自己端来的点心,之后便带着女人离开了房间。
「你别管东管西的,随他去吧。」
在返回厨房的路上,总管低声对女人说道:
「反正他几乎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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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这家店原本是要取名为「灯明」,意为期盼它成为聚集在这里的人们的小小希望之光。但周围的人嫌这个名字古板又不起眼,甚至还有人戏称豆苗切断以后仍会再生,很划算(注7),几经思考以后,才定名为现在的「BOZU in Bar」。
「大家根本不知道我是花了多少心思才想出来的,都说我取这个名字是打安全牌、没创意。」
孝太郎一面听着这番话,一面在吧台里调制客人点的鸡尾酒。说归说,他已经听过好几次了,所以一半是左耳进、右耳出。
「我觉得不错啊,浅显易懂。」
「是啊,看了店名就会猜想店里是不是有和尚。」(注8)
店里只有五人座的吧台和两张四人座的桌位,傍晚六点开张、十一点打烊,大约过了八点位子会渐渐坐满。今天也一样,下班回家吃完饭后才来的女性双人组正在和副店长谈天说笑。
「听两位这么说,我真是太欣慰了。没有把店名取成『八大地狱』,已经该称赞我啦。」
在孝太郎身边说着这番话的,是孝太郎自东京的大学毕业、回到这里以后认识的川岛信定(nobusada)。他大孝太郎两岁,僧名虽然亦是「信定」,但采音读念作「shinjou」。他预定继承老家的佛寺,身穿作务衣,剃光的脑袋闪闪发亮,是个如假包换的天台宗僧侣。
「久等了,这是『色即是空』和『莲花』。」
孝太郎一面留意别打断谈话,一面将以蓝柑橘酒为基底调成的淡蓝色鸡尾酒,和虽以莲花为名实则是用樱花利口酒调成的鸡尾酒放到两位女性面前。顺道一提,鸡尾酒的名字是信定和店长取的,并非孝太郎。两名女性开心地叫着:「好漂亮喔!」立刻拿出智慧型手机拍下色彩缤纷的酒杯,接着互相干杯。听两人大赞好喝,孝太郎再次露出待客用笑容。
据说,起初是净土真宗的僧侣快真,提议设置一个任何人都能来轻松小酌、顺便倾吐烦恼的场所。于是快真与朋友信定合伙,在去年开设这间店。正如同店名「BOZU in Bar」所示,这里还有赞同这个理念的其他宗派比丘尼或僧侣担任店员、轮班出勤。店里摆设了以感谢祖先与佛祖为名的无宗派佛坛,以及客人带来的迷你洋酒、象头神像、金刚杵及十字架。莫说宗派,连宗教都是五花八门。墙上挂着曼陀罗图与空海像,旁边则是八幡大神的挂轴。根据快真与信定的说法,他们希望排斥佛教的人也能来,所以维持这样的状态。在这里,神佛是平起平坐、一起喝酒的。
起初孝太郎只是信定的听众,直到有次因为店员突然生病而上场代打,自此以后每当店里人手不足,他就会被找来帮忙。事实上,他今天也是为此而来。制服是各自的装束,所以他是穿着白衣与袴裙调制鸡尾酒。虽然看起来有种超现实感,却颇受客人好评。
「和尚和神职人员可以从事副业吗?」
女客人尝了鸡尾酒一口,兴味盎然地询问信定。
「要看寺院或宗派的方针,不过从事副业的人很多,还有人是开IT公司的。」
「神职人员呢?」
女客人将话锋转到孝太郎身上,正在拆起司包装的孝太郎抬起头来。
「以神职人员的情况而言,把神职当副业的人很多,例如平常是上班族,只有周末才在神社工作。虽然各神社给的薪水不同,但普遍来说,神职的收入不算高。」
「那大哥你呢?这份工作是主业还是副业?」
「我只是来帮忙的。」
孝太郎面露苦笑。他始终以帮手自居,而不是店员。孝太郎将来要继承老家的神社,知道他出入这种场所,古板的父亲由于担心向来不给他好脸色看。这一点信定也很清楚。站在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