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没有故乡。
由于父亲时常调职,国中、国小时代,我总是以十个月至三年的周期反覆搬家,因此没几个长年往来的朋友。祖父母住在北陆,我也是在那儿出生的,但当时尚未懂事的我唯一记得的事,就只有祖父家老旧按摩椅皮革剥落的颜色而已。
进入高中以后,父亲独自前往外地工作,我有缘在奈良度过青少年的最后时期,后来便直接就读奈良的大学、在奈良工作,并和在奈良相识的九州男性订婚。婚后,我应该会住在九州吧。我的人生果然无法在同一个地方安安稳稳地定居。
「啊,对不起!」
前往九州的渡轮出港,约过了一个小时。甲板上的风意外地强,晚秋的夜晚寒意逼人,大家都是一面压紧上衣衣襬,一面拿著相机或智慧型手机。再过不久,便会穿过位于行进方向的明石海峡大桥下方,大家正准备以大桥为背景拍照。
左侧的青年一个踉跄,撞上绫子的肩膀。绫子缓缓地脱离沉思,找回日常的感觉。
「对不起,被风吹得站不稳。你没事吧?」
抬起头来一看,似乎比自己小了几岁的青年拿著智慧型手机,头发随著强风翻飞。他身穿牛仔裤、布鞋、连帽外套加黑夹克,一身休闲装扮。
「我没事。啊,先别说这些了……」
绫子指著他的后方。一到晚上九点,明石海峡大桥的灯光就变成七彩色调。灯光会随著时间改变,大家都是冲著这个而来的。
「你不拍照吗?」
「啊,对喔!」
他露出有些夸张的反应,转向逐渐逼近的大桥。此时,他突然叫了一声「好痛」,似乎在闪避脚边的某样东西。正当绫子感到讶异之际,他又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
「话说回来,小姐,你不拍照吗?」
绫子登上甲板只是想吹吹晚风而已,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在旁人看来,自己也是前来欣赏灯光的群众之一。
「不要紧,反正我以后多的是机会搭船。要不要我替你拍照?」
绫子如此提议。以后,为了准备婚事及婚后回家省亲,搭乘这艘船的机会应该会增加不少。绫子向来不喜欢匆匆忙忙的感觉,有大浴场可以放松身心,又能在悠哉睡觉的期间将自己载到目的地的渡轮很对她的胃口。
「啊,那……可以麻烦你吗?」
这么一提,青年也是独自旅行。绫子接过手机,使劲拿稳,以免手机因为强风吹袭而晃动。青年背向绫子绑鞋带,又做出抱起放在地面上的大型物品般的动作站了起来,但手臂中却是空空如也。
「不好意思,只要拍到胸部以上就行了。」
青年摆出双手固定的不自然姿势,客气地笑著。见到他和善的笑容,绫子回过神来,把视线转向摄影APP已然启动的智慧型手机液晶画面。
「那我要拍啰。」
虽然不明就里,但既然对方要她拍,她就拍吧。
绫子按了几次快门,拍下已经十分接近的七彩大桥。青年道谢后接过智慧型手机,两人在穿越桥下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平时看不见的桥底,井然排列的钢筋沉没于夜色之中,与光鲜亮丽的灯饰截然不同的世界拓展于眼前。
「哇,我是第一次看见桥底……」
青年喃喃地感叹,待渡轮穿过桥下之后,他再度向绫子道谢,然后一面留意脚下一面回到了船里。
「……他的脚受伤了吗……?」
最后还是没机会问他是不是独自旅行。直到现在,绫子才因为十一月的冰冷海风而打颤,与其他乘客一同穿过门口,回到船里。
「你终于要结婚啦。」
这回为了前往九州而申请特休假时,绫子任职的市立博物馆馆长前岛,抓了抓年近花甲、头发稀疏的脑袋,如此嘀咕。
「难怪冈泽在研习会之后也常常露脸。没想到你们在交往,真是太让我惊讶。」
专攻历史学的前岛,在担任大学教授多年以后就任博物馆馆长。他毫不在乎个人资历或世人的目光,唯一的兴趣便是解读古代的谜团。而令他有万人迷之称的人品,更是让他每逢年节便收到许许多多的问候卡及礼品,寄件者北自北海道、南至冲绳,遍及全国各地。在工作上,他素以培育未染习气的年轻人为乐,态度从不因为对方是学艺员(注10:学艺员 博物馆里负责资料收集、保管、研究调查等工作的专业性职员。)或行政人员而有所不同。这是优点也是缺点。因为这个缘故,其他的学艺员学会了如何泡出好喝的茶,身为平凡临时行政人员的绫子,反倒通晓了古代日本史。
「冈泽不是冲著我,是冲著前岛馆长来的。他被您迷得神魂颠倒,拜托您可别把住在博物馆里的坏习惯也传授给他。」
冈泽在九州的博物馆里担任学艺员。两年前,市立博物馆举办了学艺员技术研习会,自从当时聆听前岛授课以来,冈泽便十分倾慕前岛的人品。
「是吗?这我可就不负责了。」
前岛一面移动爱用的捶肩棒,一面贼笑。观光地的礼品店里常见的捶肩棒,有时可化为简报指示棒,有时又可将远处的物品勾到手边,前岛就像个魔杖不离手的魔法师一样,随身携带这根棒子。
「婚礼是什么时候?」
「目前暂订在明年秋年。其实春天也可以,但场地都被订光了,反正我们也不急,慢慢找就好。」
替前岛重新泡了杯茶的绫子,把他专用的茶杯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