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二尊 英雄好鸟

/>   父亲停下手来,望向远方。

  「或许是因为他灌注的爱超越一切。」

  父亲说这番话的侧脸,彷佛和祖父的面容重叠了,良彦不禁眨了眨眼。随著年岁增长,良彦也越来越像父亲。这正是血脉相连的确切证据。

  「生了你,开始育儿以后,我在很多方面都是跟你爷爷学习的,只可惜还是学不周全。」

  父亲苦笑著回过头来。看著父亲的脸,良彦突然想起他头一次买棒球手套给自己的事。良彦表明想打棒球时,父亲只说了句:「这样啊。」可是隔天下班回来的路上,他立刻买了小孩用的小手套给良彦。良彦开心极了,当天抱著手套睡觉。他藉由体育推甄上高中及大学时,还有到公司上班时也一样,父亲总是尊重良彦的决定。这绝不是在划清界线,而是父亲用他承袭自祖父的作风,鼓励良彦放手去做。

  这份爱过于深厚,良彦直到现在才察觉。

  「……我放弃棒球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失望?」

  良彦询问的声音有点嘶哑。仔细回想起来,当时他几乎不和家人说话,连辞职的事也是先斩后奏。那阵子他投身于网路和游戏之中,藉由逃避现实来自我疗伤。

  父亲微微一笑,从手边的工作抬起头来。

  「失望倒是没有,而是担心你。当时你爷爷刚过世,而你又那么黏你爷爷。」

  收到祖父恶耗那天的天空颜色,在良彦的脑海中重现。那种连系著各种事物的力量突然断绝的感觉,至今仍在良彦的记忆中留著粗糙的触感。

  「良彦,你呢?放弃棒球之后觉得失望吗?」

  父亲询问,良彦错愕地眨眨眼。

  「不……我现在已经看开了……」

  良彦看著自己捧著竹筛的手,长年握球棒形成的茧,已经变得柔软许多。辞掉工作、放弃棒球,换来的是宣之言书。或许从那一刻起,过去的自己未能察觉的事物,便持续在这双手上累积。

  「那就好。」

  父亲笑著把采收来的番茄放到良彦手上的竹筛里。

  「以后一定还会出现你想做的事,到时候放手去做就行了。」

  这句话在良彦的胸中渗透融化。

  祖父与父亲。

  父亲与自己。

  传承其间的事物。

  足以包容人生的沉静爱情。

  另一方面,世上也有血浓于水却互相憎恨的亲子,也有未能传承的爱。越是了解祖父和父亲,良彦越是体认到,自己一直视为理所当然的环境,其实并非理所当然。

  良彦忍著鼻子深处的酸楚皱起眉头,远藤的身影闪过脑海──他与父亲诀别,成为人父,凝视著爱女时的幸福眼眸。

  「如果你爷爷还活著,一定也会说同样的话吧。」

  父亲带著笑意的话语飘入夜色里,暖风中传来虫鸣声。

  四

  隔天傍晚打工之前,良彦再度造访倭建命的神社。虽说位于邻县,但搭乘电车三十分钟即可抵达,不至于造成良彦的负担。良彦穿过横跨道路、偌大的第一鸟居,沿著参道前进。过了第二鸟居之后,道路变成碎石子路,顶著山形屋檐的神门上挂著写有「神灯」两字的大灯笼。倭建命犹如事先预料到良彦会来访,在深处的三棵杉树前等候。

  「不愧是神明,知道我要来。」

  见了出迎的倭建命,良彦有些错愕地耸耸肩。

  「只是碰巧。刚才我去濑田川附近的空中散步,看见黄金老爷和差使兄走来。」

  倭建命依然呈现不协调的半人半鸟姿态,摇摇晃晃地走在境内的碎石子路上。隐藏在树林间的扬声器传来神乐,酝酿出一股庄严的气氛。

  「我一直在想……」

  仰望著刚才倭建命展翅翱翔的天空,良彦开口说道:

  「当祢死了,灵魂化为鸟之后,为何要飞去奈良和大阪?」

  倭建命声称那没有任何特殊意义,但良彦始终无法释怀。在没有军队的状态之下奉命东征,又自暴自弃地让自己在伊吹山陷入生命危险,最后魂断异乡。即使祂对父亲有恨,当时的行动应该是出自于人类的自然感情。

  「其实祢想回家乡吧?」

  换句话说,就是回到父亲身边。

  倭建命不发一语地望著池塘,默默聆听。接著,祂宛若忍耐著痛楚,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父皇一直很忌讳杀了皇兄的我。」

  收在背上的白色羽毛似乎微微颤抖著。

  「我也隐约察觉到这一点。平定西方后,父皇又立刻派我东征,却不允许我带兵,这时候我终于确信了。父皇不希望我留在身边……当时我一直无法接受,可是现在我有些明白。父皇好歹是天皇,面对杀害长兄、可能威胁皇位的人,自然得多加提防。」

  身穿装束的神职人员踩著碎石子,发出带有净化功效的沙沙声走向某处。摆放在境内的陶瓷桌反射著午后的阳光。

  「平定东方之后,我留下草剃剑前往伊吹山时,曾赌了个咒──如果我能够不靠灵剑打倒凶神,父皇就会原谅我。」

  倭建命望著光芒闪烁的池水,自嘲地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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