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也露出苦笑。
「对了……前几天我去我工作的出版社时,有个古怪男子捧着奇特的历史漫画原稿上门毛遂自荐,战国武将在他笔下全都被画成女人。那男人和您在气质上有那么点神似,刚才走在坡道看到您的背影时,我还以为又遇见那个男人呢。」
「唔,他应该只是个像猴子的人吧?」
「与其说猴子,他的脸孔很平坦。然后,听说他呀……之前是个编辑,但迟迟拿不到负责的妖怪小说稿子,所以被出版社炒鱿鱼了。他没自信继续当编辑,只好到出租漫画出版社自我推销,看有没有机会身为漫画家出道。幸好那个交不出稿子的作家为了赔罪,通过代理人给了他一笔慰问金,所以暂时生活无虞。他说要等社会大众能跟上他的作品风格,哪怕得花上几十年也要撑下去。虽然他的画图实力拙劣得惊人,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出道吧……不过看到他的热诚,我也想排除万难挑战怪奇漫画呢。」
就在我与独臂男聊开了的时候,已来到京极堂的门前。
京极堂的店主照样摆出一张仿佛父母双亡的臭脸在看书。
「还以为是谁来了,原来是浦岛猴子太夫啊。我正想着你差不多也该来了。还没办法回归日常吗?你有诚心诚意向被你添了天大麻烦的老婆大人道歉了吗?你真的犯下纵使下跪磕头一百万次也不能原谅的大罪,要不是雪绘的心胸宛如菩萨一般宽大,你早就被逐出家门,好好认清一下现实吧。」
「我家雪绘和千鹤子嫂子去看电影了。你们这群人才真的过分,就连我失踪了也当成啥事都没发生。」
「奇怪,真是可笑,我们为何要为了你的失踪悲伤?况且那样做反而会害相信你一定能平安无事归来的雪绘更难过吧?我们感念于雪绘的贞节,所以帮忙找你,这样就够了。对我们而言,你的存在只有这么一丁点价值。不管你在或不在,这个世界都会照常运行。」
「呜呜……」我没用地发出呻吟。
蝉声响彻堆满旧书的店内。
「嗯?这位是?」
京极堂瞥了一眼独臂男问道。
「啊、啊啊,这位是,呃呃……」
我现在才发现忘了替这位独臂男子介绍。
「他是个热心学习的出租漫画家,为了寻找怪奇类漫画的题材,专程来你这家京极堂挖宝。你店里的确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书籍。」
「是的。虽然我没有半毛钱,但是真心想要看看日本以前的妖怪数据,做为我画怪奇漫画的参考。」
「喔?妖怪?自从这家京极堂开张以来,您是第一个上门来找妖怪书的。虽然您身旁的那只猴子偶尔也会来看我心爱的妖怪书,但他既不是人也不是客,所以不在讨论范围内。虽然我对出租漫画是个大外行……但说不定能提供您一点灵感,能谈谈您想要怎样的数据吗?」
面对独臂男子,京极堂一反刚才懒散盘腿面对我的态度,突然正经八百地正座,跟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
但这才是京极堂原本待人处事的态度,他本来就不是有来客时会邋遢地盘着腿的人物。恐怕是因为我在这次事件中丑态百出,所以被降到与猴子同等的地位,他自然也没必要拿出待人的礼仪对待我。
「老板,我读了柳田国男的《妖怪谈义》,看到书中提起小豆洗这类的无形妖怪,觉得受到启发。只要多花点心思,似乎也能把那种无形妖怪运用在漫画里。」
「把无形妖怪运用在漫画里吗……真是有趣的着眼点。但如您所知,这年头已经见不到仿佛罩着一层薄暮的幽暗之处,河童原本栖息的河岸进行了护岸工程铺上水泥,同样地,海岸线也被填起变成工厂地带,人鱼无处现身。既然妖怪终究要踏上消失的命运,您为何要选择它们做为题材?」
「这个嘛……我先前是在画连环画剧,有时想画点流行题材,也会画像是怪兽哥吉拉、西洋的吸血鬼等现代风格的怪物,但画来画去还是最喜欢日本的妖怪与幽灵。只是柳田国男的妖怪,不管是小豆洗、涂壁还是子泣爷爷、撒沙婆婆都仅是一种现象,缺乏具体形象,没有形象就无法绘成漫画。不过柳田先生对小豆洗做了如下说明:『水边偶有淘洗红豆声,据说即为此怪所发。』关于撒沙婆婆则是说:『行经神社旁的寂寥森林时,此怪会突然向人撒沙。明明无人见过其貌……』」
「『……却说是婆婆。』柳田翁指出妖怪在概念上的奇妙矛盾。」
「是的。看了柳田先生的说明,我总算想通了,原来妖怪不单指怪异现象本身,现象背后视为有鬼怪作祟亦无妨。既然如此,不就很适合漫画吗?然而,一旦要下笔时,我又不知该从何画起。」
「我明白。要将概念化为具体形象,需要卓越的想像力与丰富的经验,以及扎实的数据做为后盾。换句话说,需要输出与输入两边的强大能量。」
「说起经验,我被派往南方战线的时候,在当地也碰到不少妖怪和精灵……明明觉得它们就在附近,却看不见模样。我不懂为何如此,也许不会映在视网膜上吧,但我肯定它们确实存在。我想破头也想不到怎么把这种看不见的妖怪画成漫画,总觉得好像快要从脑中蹦出来了,却怎样也跑不出来;整颗脑袋瓜仿佛填满大便,教人心急如焚。明明想画得不得了,该怎么画却没半点头绪。」
京极堂已经把我这个人当成仿佛一开始就不存在,整个上半身往前倾,热切地和那位出租漫画家讨论起来。
「所以您才想找数据——想找关于日本妖怪的古书来参考?」
「嗯。听说有些江户时代的古书,把妖怪之类的『鬼怪』画成具体模样,我很想参考看看,但找了好几家旧书店都没找着。有人告诉我,如果是贵宝号应该会有。可是,呃……我阮囊羞涩,恐怕买不起,所以只求能看个一眼。」
「不,钱就不必了。书籍是为了和需要的人相遇而存在。您需要的书籍,我这里有。」
京极堂——仿佛那是命中注定的事般——将手边的古书拿给独臂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