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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归日常世界。
【夏】
我走在绵延不断、倾斜度不上不下的眩晕坡上。
路面蒸气飘渺。
坡道上没有半点树木之类的屏蔽物,只见整排连绵不绝的浅褐色油土墙。
来到坡道的十分之七处,被盛夏暑气热昏头的我稍作歇息。
「借问一下,『京极堂』是否就在这条坡道上头?」
回头一看,开口者是个约莫三十五岁的陌生男子,看似比我年轻一些,也可能同年龄。
他只有一只手。
魃……
不对不对。
「我听说这附近有家名叫『京极堂』的旧书店,收藏许多珍奇古书,我想拿来当作漫画题材。抱歉,忘了自介,我最近刚转行为出租漫画家,之前在画连环画剧。但坦白讲,连环画剧业界的未来一片黑暗,继续死守这行真的会活不下去,所以我才搬来东京,改行当出租漫画家。只是,东京的出租漫画界似乎也没我听说的那么好糊口,日子真是又穷又苦……」
他看起来气色极佳,是个仿佛拥有我百倍生命力的的强韧男子。
岂只是魃,其健壮的肉体根本犹如妖怪界的老大。
面对他滔滔不绝的发言,我只能「啊啊」、「嗯嗯」地胡乱应和,不知如何是好地呆立于路上,但独臂男对我极度可疑的举动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您想去京极堂吗?我正好也要去那里。这条坡道看似无穷无尽,其实距离目的地京极堂已经不远了,不然咱们一块走吧?」
「我就知道,看您在这条奇妙的坡道上健步如飞、毫不迷惘,想必是常客吧?」
「呃……我算是京极堂店主的朋友……不,是熟人。说朋友会挨他骂。今天我想来向他借本旧书看看,就算他不肯出借,好歹也瞧个一眼。」
「所以说,您是珍本书的收藏家啰?再不然就是同行吧?您看起来不像上班族,虽然我也一样,哈哈哈。」
「呃,是的。我、我是个小说家。」
「喔喔!小说家的话,应该不会碰上拿不到稿费的鸟事吧?敢问阁下都写些什么作品?」
「我的脑子曾出了点问题,写稿时的记忆变得模模糊糊,所以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写的似乎是所谓的……『妖怪小说』。我今天来京极堂,就是想跟他借本妖怪图鉴看看。不,不是当作小说题材,只是想……既然附身的妖怪被驱走了,想看一下熟悉的书籍,好回归日常生活……」
「真巧!我在画连环画剧的时代,也常画些幽灵、鬼怪或妖怪类的故事。虽然出版社说现在很流行战记类的漫画,老是不厌其烦地叫我画那种题材,但等我在这个业界闯出点名堂之后,想再次用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题材创作……所以,我才会为了寻找灵感,专程从调布跑来中野一趟。」
「怪奇类题材跟妖怪漫画吗……」
在现在这个全日本喊着「复兴」与「进步」、着迷于战后复兴的时代,妖怪漫画真的能受欢迎吗?
「柳田国男的《妖怪谈义》在去年年底发行单行本,内容是将他关于河童等妖怪的随笔集结成册。我以前也画过关于河童的连环画剧,觉得很怀念。此外,小豆洗的故事也很有趣。他说在河川、桥梁或峡谷有时会传来洗红豆的声音,那种声音就是妖怪发出的。只是,真不知这种东西该怎么在漫画里表现呢,哈哈哈。」
「柳田国男先生吗……我主修的是南方熊楠。不,这些都已是往事……关于黏菌的知识早已忘光了。」
「话说,您说您失去写小说时的记忆,该不会是被妖怪附身了吧?」
「似乎是如此……听说我失踪了好一阵子,大概就像神隐那样子……」
在我失踪后,虽然朋友们积极寻找,但我不仅丧失记忆,彻底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又有警方高层巧妙地妨碍搜查,无怪乎朋友们遍寻不着。最近这一年,朋友们虽然还是会找我,但心中似乎当成我早就死了,只是没人敢把「死」字说出口,仍装作我还活着,仿佛有人说出「死」字,我的死就会被确定。可笑的是,由于我用其他名义出版的小说成了线索,反而因此轻易被找到了。
「神隐吗?愈听愈像被妖怪附身呢。」
「令我意外的是,当我像个浦岛太夫回到家中时,妻子正在打扫庭院,态度无异于平时。我问她那阵子都怎么过活,她只回一句:『我早知道你总有一天会若无其事地回家。』这样看来,说不定我失踪的记忆……反而才是假的。」
实际上,妻子即使辛勤工作也不够支付生活费,只能靠京极堂等人的援助才能勉强度日。因此,虽然我手上原本有一笔自己完全不知何时撰写的妖怪小说的稿费与版税,但京极堂等人一听到风声立刻前来讨债,一个子儿都不留地全部拿走了。至于妖怪小说的著作权,则基于我个人的意志,让渡给我被妖怪附身时辛勤照顾我的「那位女孩」,并和她约好用那笔钱补偿我在失去自我意识时,没征得同意就擅自采用做为角色蓝本的相关人士。所幸那位女孩会先替我那份潦草至极的原稿一字不漏地誊写过才交稿,所以放弃著作权意外地简单。总之,我现在又回到一贫如洗的状态。现在的我恐怕写不出那种在我失去记忆时,意外地十分畅销的妖怪小说了。听说我那时能以平常的十倍速度写小说,也许类似降乩的状态吧?总觉得自己现在反而成了禁治产者。
听完我不得要领又啰哩啰嗦的陈述后,男子非但没怀疑我精神有毛病,不知为何还愉快地笑了。
「真羡慕啊,简直像去了龙宫一趟,而且能生还;做为归宿的家也在,家中还有等候着你的家人,多么幸运。」
「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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