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p;横滨意为「横长海滨」,据说过去这里名副其实地拥有一片一望无际的细长沙滩。但是,现在这片细长沙滩与夹在连绵不绝的山丘间的海洋全部被填满,变成平地化为市街了。像是伊势佐木町或马车道,就有一半是填海或河川而来的人工世界。也许是来不及填平,听说以前连接国铁神奈川站与初代横滨车站之间的铁路,甚至还架在海上呢。横亘在海上的铁路。
海洋是母胎。
海水是羊水。
所以,人们必须填平海洋。
人类一方面觉得海洋的概念很美,一方面又被非得克服海洋、将海岸线从视野中赶出去、把浪潮声或海洋气息逐出自己世界的强迫症所束缚。
必须仔细地、紧密地将之填满。
因此,字面意义的「横滨」已不存在……
剩下的,只有「横滨」此一言灵。
过去为了平息海神之怒而创建在横滨海边的严岛神社,现在被移出海边,迁移到这座山丘的山脚下。
本牧的海岸被一一填平,传统的马流祭该怎么办?横滨的海岸已经消失了。再过五年,紧邻横滨的本牧海岸也会消失吧。
又有谁还记得横滨这里也存在着原本是以丹后。我不认为这些「偶然相符」真的是「偶然」,事实上全都是「必然」。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基于某种不同于因果律的法则联系在一起——「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在名为「集体潜意识」的根源中完全联系在一起。
海对人类一方面深具魅力,另一方面却也十分可怕。
海是异界的入口。
位于海之彼端的世外桃源其实就是冥界。
我想,那恐怕就是存在于人类建构的名为「社会」的假想现实外的「真实世界」、「赤裸裸的世界」、「自然」本身吧。那里是只能以通过脑子建构出假想现实的形式来认识外界的人类,绝对无法直接感知或认识的「真实世界」,是人类憧憬之处,是让人确信有「神」存在的异界,也是具有破坏我们连绵不绝地创建至今的假想现实之力的恐惧根源。那是祟神,是海啸、地震、龙卷风、放射线……
所以,如同我建造箱子一般,「外在世界」的人们也汲汲营营地建造箱子。如同「内在世界」需要结界一般,靠着填海创建的横滨市也需要强固的结界。只要人类还是人类,就得像修筑万里长城一样,为了确立「外在世界」的界线而不断扩张结界。必须将界线无止尽地扩张,直到「外在世界」之外再也没有异界存在。
横滨最大的结界是设于横滨鬼门的横滨车站。原本的横滨站在关东大地震中崩塌后,横滨车站转移到东北方——接下来,仿佛永无止尽般不断施工。工程整整持续了三十年,即使是三十年后的现在,工程据说仍未结束。经历过关东大地震此一最大级的灾难后,横滨持续不断地重建结界。不得不如此,因为箱子坏掉了……
但是蜘蛛网城堡不用担心。
它建在这个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山崖上。山手町的山丘地带自太古时期就是陆地。过去或许曾有海啸袭来,但现在海洋已被填平而远离,所以不用担心。
海风从窥视孔吹了进来。
叮铃……
风铃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
啊啊。
我得开始动笔写《姑获鸟之夏》了。
◆
鸟口告诉中禅寺的事宛如推理小说的开头,缺乏现实感。
中禅寺一脸不悦地说:
「久保竣皇……出版社居然能接受这样的笔名。而且,还仗着久保竣公的作品并未问世就引用了吗?想必是擅自引用吧,久保竣公的家属不可能同意。没想到出版伦理竟然堕落到这种地步。」
「没人知道久保竣皇是谁。他的小说只在文化艺术社出版,可说是该出版社的专属作家,但经历等信息保密到家。我向出版社询问,也只得到支支吾吾的含糊回应。听说是久保竣皇自己不想曝光……只不过,久保竣皇这笔名明显令人意识到连续少女分尸案的犯人久保竣公。甚至有人猜是为了刺激小说销量,所以文化艺术社故意搞了这个恶劣的炒新闻手段,捏造出名叫久保竣皇的虚构小说家。换句话说,久保竣皇是文化艺术社的编辑编造出来的虚构人物,实际上并不存在,原稿是其他人代笔的。」
「就是所谓的ghost writer吧?恰如字面所示,仿佛鬼魅一般的作家。」
「……但是,由我们这些明白分尸案实情的人看来,另有捉刀人的说法并不合理。文化艺术社内没有人能写出《魍魉之匣》的内容,也没有人能那么深入地掌握案情……那些信息警方根本未曾公开。毕竟这个案子牵涉到日本首屈一指的大财团,所以就连久保竣公的惨烈死状也没被报导。知道他被美马坂教授装进箱子里的人恐怕……」
「换句话说,在这本《魍魉之匣》里,相当于久保竣公的角色最后被装进箱子里而死了吗?鸟口。」
「是的。不仅如此,书中连久保竣公犯下杀人案的动机都描述了。就是那个……想把任何东西都填满的渴望。也提到形成动机的偶发事件:久保竣公在火车上偶遇雨宫典匡,见到被装进箱子里的少女——接受美马坂的手术,手脚被切除的柚木加菜子。若不是相关人士,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也许久保竣公真的羽化登仙变成久保竣皇了吧?现在还流传一种可怕的传闻:『公』改成『皇』不是为了表示这两个人不同,反而是在暗示,原本只是个初出茅庐的『职人作家』——身为小说界『公爵』的久保,因为犯下猎奇杀人案,接触到无人能及、人类精神的黑暗领域,最终成为小说界的『皇帝』……毕竟欧洲的贵族爵位,由下而上依序是男爵、子爵、伯爵、侯爵、公爵、大公、国王、皇帝嘛。在《魍魉之匣》中,久保——当然,作品中使用的不是本名——自己最后也被装入『箱子』。对久保而言,『箱子』或许就是从公爵蜕变成皇帝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