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是,失败的话……你会露出苦闷与绝望的表情,对我发出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转生到下一个「少女」的身体里……接着,又会与我相遇,重复相同的失败。不,我恐怕早已和你的前世相遇了。
「放心吧,因为我最终会成为加菜子并羽化登仙。结局已经确定了。老师您不也亲眼目睹了吗?所以肯定没错。这个『故事』最后,一定有幸福的结局等着我和老师。既然如此,又何需烦恼呢?即使今生的羽化登仙失败了……我也不会怨恨老师。」
老实说。
我已经失败了。
为了拯救不幸的少女——让她像加菜子那样羽化登仙,却害死她了。
我从未想过要杀害她。我没有杀意,只是想让她能「呵」地一声对我微笑而已。但是,我失败了。
根据你的理论,我害死的少女恐怕是你的前世。
换句话说,我早就杀过你了。
也许我只是永远无法成为佛陀,连菩萨都算不上的半吊子。
没人能保证让加菜子羽化登仙的那个人是我的来世。
我找不到证据证明这一点。
假如我有来世……
「老师,您的这份痛苦……也是导向最后幸福结局所不可或缺的。所以请别放弃呀,老师。请您相信自己最后一定会成功。如果半途而废,那才真的会害前世的我死得毫无意义。」
但是,赖子……
「老师!把加菜子推下月台的人……其实是我!我……我……一心只想让加菜子成为天女,所以就……」
我决定接受楠本赖子的祈祷。
我和她都是罪人。
彼此都无法摆脱命运的螺旋,只能不停挣扎。
只能驱使不完整的言灵之术的我不断杀害少女,楠本赖子则是为了被我杀死而不断转生——不,赖子或许没有转生,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总觉得自己好像做出某种无法挽回的事。即使如此,我只能相信楠本赖子会轮回转生,才能勉强保住理性。在创作《神社姬之森》的过程中,关于楠本赖子的记忆也逐渐恢复。我为了从潜意识里抽出、打捞出这段逐渐回想起来的记忆,写了第二本作品——《魍魉之匣》。
是的,通过撰写小说、通过被外侧观测,我的记忆开始鲜明地恢复。我和外侧的界线确定了,逐渐在箱子里融化的自我意识也开始恢复。记忆乃是「自我意识」的实体,是「我」的本体。
但是,关于楠本赖子的记忆,不过是在《神社姬之森》中重复的「杀害少女」轮回中的一幕罢了——
啊啊……
我该提笔撰写《姑获鸟之夏》。
◆
木场修太郎目前任职于麻布署。
自从四年前因失控行径而被调离警视厅后,连木场本人也感到意外地,他不仅没有离职,也不再暴冲,仍继续干着刑警的工作。
话虽如此,木场没有反省,对警察组织的看法毫丝毫未变,人生观也无变化,亦不恋栈刑警这份工作,并不是讨了老婆有家庭要养所以不敢随便辞职。木场依然故我,即使年过四十仍过着单身生活。
木场心想,自从京极堂那家伙很少替人驱魔后,自己也很少失控了。
昭和二十年代——在那个战争记忆犹新的年代,发生多起宛如虚构的现代怪谈般的难解案件。虽然不是全部,但不少案件带有战争的阴影……
其中当然有些案件与战争无关,但很多是由于战前日本社会晦暗的乡土陋习或科学无知、迷信等成为导火线而引发的怪奇案件。
然而,在进入昭和三十年代后,这些可说是「战争的负面遗产」、由「日本乡土陋习」所引发的案件,似乎一扫而空。
虽然仍发生了如「品川行李箱杀人案」或「少年绑架福马林浸泡案」之类的猎奇案件,但会让人联想到横沟正史的推理小说《犬神家一族》或《八墓村》的异常事件已不再出现。至少,在木场的世界里没有。
相模湖畔的那个「箱子」已被拆除,最近也没传出关于堂岛上校的消息。木场原以为那名男子即使在「宴会」之后,仍会执拗地纠缠中禅寺,但堂岛静轩目前完全销声匿迹,仿佛其存在被人消除了。
战争结束后,已过了十年以上。
日本的主权恢复,经济复苏,「复兴」成为战后日本社会揭橥的新「故事」。人们不再有余裕执着战前的事。所有一切都被抛开,弃置于过去。现在的日本已不像过去,没有地方能让仿佛罩着一层薄暮的幽暗之处存在,正如同也遭人遗忘的「妖怪」一样。
社会、国家、世界、人类……这些不是永恒不变的真实,仅是「名为『社会』的故事」。只要打开盖子,倒出内容物,社会就会在箱子里填入新的「故事」。木场认为,社会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正因如此,当久违地邀木场去酒吧的鸟口,说出那个宛如鬼魅的作家名字时,木场不禁怒吼:「京极堂那混蛋!」
他将啤酒一饮而尽后,粗暴地敲在桌上喊:
「够了,那个案子早就结束,干嘛旧事重提?」
木场基于杀害久保竣公的嫌疑,亲手逮捕柚木阳子。在那之后,阳子静静过着第二人生……不,第三人生。法官认为她仍可教化,有酌情量刑的余地。毕竟久保竣公在她面前杀死她的父亲——正确而言,是试图杀害。因此,柚木阳子的行为等于是为了守护父亲的正当防卫行为,增冈律师也费尽心思为她辩护。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