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为从「社会」跨界而来的局外人本身什么价值也没有。我是个躲进箱子里的局外人,所以我明白。是的,我一点也不想跟不断伤害我、夺走我重视的人们的「外在世界」往来。然而,若无来自「外在世界」的观测,便无法确定箱子中的我存在。因此,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挣扎。为了向世人传达「我在这里」的消息,我只能写下并「发表」《神社姬之森》这本「小说」。换句话说,我明明躲在箱子里,却希望被外侧观测到……明明不愿意被任何人看见,却不停喊着「快看我」。
对我这种人而言,小说可说是最适切的「媒体」。必须是虚构的作品才行。只需在原稿开头加上一行「本故事纯属虚构」的言灵,「故事」就会有如施予魔法般变化。既然是虚构故事,想写什么都行,要告白何事皆可。「小说」这种体裁对我而言就像面具。箱子外的读者们虽能观测到我写的小说,却无法观测到身为小说「作者」的我。能一面受到观测,又一面拒绝观测,将来自「外在世界」的干涉减到最低程度,而我的存在也能被确定,岂有比这更理想的生活方式?
有人注意到了吗?
虽然我的处女作《神社姬之森》采用幻想小说体裁,呈现虚幻飘渺的风格——其实是「真实故事」。
过去,我失去了几名少女,或女性。
原因在于我。
我拯救不了任何人。
脆弱的自我无力抗拒「外在世界」——所谓的「社会」。
只是,当时的记忆变得遥远且模糊。在我开始创作《神社姬之森》时,已想不出她们的容颜与名字。
我原本不是打算写成幻想小说。
但过去的记忆实在太模糊,才会变成如此。
即使如此,我仍然明确记得失去她们时胸口的伤痛。
为了寻回自己的过去,我在幽微黑暗中——箱子里——将意识集中在脑海的瞬间……
——浮现一张男子的「脸」。
久保竣公……
武藏野连续杀人分尸案。
他肢解数名少女,将之塞进箱内。
他边做出这样的行为,边撰写《匣中少女》。
最后,甚至想将那篇小说发表在市售的文艺杂志上。
——呵。
啊啊,又来了。
被收纳在箱子里的那位美少女的「声音」……
宛如耳鸣般再次响起。
我果然是久保竣公吧。
为了逃避自身犯下的罪恶。
我放弃身为久保竣公的记忆。
躲进箱子里。
舍弃人类实体的我,只要没受到他人观测,甚至在箱子里也无法维持存在。
所以,我得靠着窥视孔观测外在世界,听着海潮声苟延残喘。
原本是如此,但我听见少女的「声音」……
恐怕是因为我已听不见海潮声的缘故吧。
我受到第一位「妻子」的鼓励,开始提笔写小说。
为了拯救丧失记忆、被幻听与幻觉纠缠的我。
为了恢复所剩无几的「记忆」,使之化为确切的事物。
为了让其他人观测我的「内在世界」,打捞出与箱子化为一体、逐渐失去形体的我。
「就算支离破碎,您只要写下您现在想起的事就好。通过被箱子外的人们观测……您的『故事』碎片将会渐渐组合起来。总有一天,您一定会想起您自己的『故事』。」
——她这么说。
啊啊,那名女性……不,那名少女是我的「妻子」吗?
也许是我的「恋人」?
说不定只是单纯的同居人。
奇怪的是,第一位「妻子」的记忆变得很模糊。
我想不起她的容颜与声音。
然而讽刺的是,在宛如一团白雾中断断续续撰写《神社姬之森》的过程,我逐渐恢复被封印的过往记忆的一部分。
只不过……
我写《神社姬之森》是为了平息过去被我亲手装进箱子里的少女们骚动的灵魂吗?
还是说,是为了召回她们的灵魂?这是一种返魂之术?
我连自己的执笔动机也不明白。
虽然如此,我写着《神社姬之森》的过程中,宛如强迫症般茫然盘据脑中的想法是:无论如何,我都想除去「箱内」与「箱外」的界线。
我一方面强化蜘蛛网城堡的结界,同时,在小说里却进行相反的作业。
我想借由笔杆子的力量,打破仿佛幽灵般浮现在脑海中的「内在世界」,和由无数人类所构成、在箱外无限延伸的「外在世界」,两者间的藩篱。我想模糊这条界线、扰乱这条界线,想让来自「外在世界」的压力与影响力不复存在。
这样看来,我的执笔动机果然不是镇魂吧。
而是返魂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