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栈敷童子之诞 / 作者:佐佐木祯子 第一章

  关口巽缓缓走在坡道上,心情仿佛被冬季阴沉的天色重重压迫着。

  坡道名唤「眩晕坡」。

  肩膀往前倾又驼着背的关口默默走着,看起来非常拚命的一位青年紧跟在他身后。

  青年名唤天城悠纪夫。

  这名青年依循不知从哪里得到的管道,来到关口家劈头就弯腰行礼说:「请收我当您的弟子。」

  看到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突然向自己低头,一副要行跪拜礼的气势,关口万分恐慌。他和妻子的生活只是勉强混口饭吃,靠着偶尔向稀谭舍《近代文艺》投稿的稿费,还有匿名在八卦杂志写写东西养活自己的关口,根本不可能养得起弟子。就算说要收弟子、传授功夫,他也完全搞不清楚要教些什么。关口反而希望有人能指导他写小说的方法。

  不过,关口没有能言善道的好口才,可以娓娓道出自己的不中用说服天城打退堂鼓。

  脸色由白转红的关口只说「像我这样的作家收弟子……」就说不下去了,天城则像一只被主人下令「等着」的柴犬,直直盯着关口。即使面对这样一张脸,本身是仆人体质的关口,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出主人应有的举动;这只柴犬似乎也只学会「等着」,除了等待之外无事可做。

  无法说服天城、开口说「请回」的关口,只是冷汗直流。

  终于——关口缓缓起身。

  为了找一位口才好、头脑转得快的智者赶走天城,他决定带着天城久违地踏出家门寻找帮手。

  天城手上的引荐信来自平时跟关口合作的稀谭舍与赤井书房。

  如果信上写的是事实,天城悠纪夫的父亲是「天城演艺社」的社长。「天城演艺社」从战前开始,以演艺和娱乐事业为两大主轴开拓市场,目前握有都内好几间电影院和剧场的经营权。

  娱乐事业和黑道的渊源很深,但非完全相同。至于「演艺」和「怪谈」的契合度不但高也广受大众欢迎,所以关口在出入八卦杂志的编辑部时,听过好几次这间公司的名称。

  因为不是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大企业,而是在战后发展顺遂的小公司,也许因此在生意往来上招忌,关于「天城演艺社」有好几个不光采的谣言。

  虽然明星丑闻向来不是关口关心的范畴,但其他不可思议的传言倒是记忆犹新。最常听说的是天城社长的情妇,那是一位年轻女演员,自杀后鬼魂一直在「天城演艺社」经营的电影院徘徊不去。那位情妇生前是只当过配角、不受欢迎的女演员……不,好像是脱衣舞的舞者。

  这个女演员——又或是舞者——其实有孕在身等等的传言不断。也有人说除了女人的鬼魂之外,偶尔会出现小孩子坐在观众席上。原来这位天城社长精力旺盛,好几位女演员、舞者都是他的情妇,他还提供别墅金屋藏娇。世间普遍认为情妇们的诅咒,就是社长的正牌夫人很难怀孕的原因。

  还真是一段时有所闻的悲伤故事。

  对生养小孩无比恐惧的关口来说,这简直是毛骨悚然的故事,每次出版社要他为这些鬼故事撰稿,他总是不肯点头。

  最近,据说天城社长骤逝。凡人的嫉妒心又让这个不幸的消息传言不断,说社长是被他抛弃的情妇们含恨带走的。现实生活中,则因为在别墅出生的私生子太多,包括多家电影院在内的遗产争夺战正打得火热。但这所有的一切对关口来说,其实都无关紧要。

  位在这场遗产争夺战正中央的嫡子,就走在关口后方。

  先是参加了幻想小说家久保竣公的葬礼,接着又卷入幻想文学大师宇田川崇的死亡事件,关口已有好一阵子因为阴郁的心情无法动笔。

  惨澹的心情藏在心中,只是一味移动脚步。

  紧靠眩晕坡的褪色土墙的另一侧是一块墓地。沿路没有树木,所以行人的视线自然而然会望向土墙上的瓦片。如果一直看着一排又一排的瓦片爬上坡,由于坡度和视觉上的感受,便会造成身体出现像晕船般的眩晕感。

  缓坡对双脚和腰都会形成负担,大腿内侧肌肉自然变得紧绷。

  坡道的终点——关口的目的地——则是「京极堂」。

  京极堂是一间收藏一堆冷门书的旧书店,店主中禅寺秋彦是一个对书籍和印刷物品极度狂热的男人。

  关口以店名「京极堂」来称呼他。京极堂大部分的时间总是拿著书,看到他手上没有书的时候反而难得,旧书店这个副业对他而言应该是命中注定的工作。

  不过,既然是副业,当然就有本业。

  京极堂的本业是神主。不仅如此,还是个会受人委托驱除附身妖怪的阴阳师。京极堂是神主也是阴阳师,同时是这间旧书店的店主。

  就像人活着要呼吸一样,京极堂以此方式阅读书籍文本,将吸收的知识像吐气般四处散播,口才之好到了惹人厌的地步,还能利用他的辩才驱除附在人身上的妖怪。

  关口习惯在上坡途中喘口气而停下脚步,跟在关口后方的同行者也同样喘口气后停下了脚步,像一只忠犬默默跟在距离关口数步之遥的位置。

  关口莫名地手足无措。

  走路的过程中,即使沉默无语也能忍受,但一旦停下脚步,让人浑身不自在的沉默就重重压在身上。

  身体不禁一阵摇晃。

  天城晃动一下身体,左手放在额头上看起来很迷惘的样子,弓眉底下明亮清澈的细长双眼稍稍瞇起来。天城整体看来虽然像只柴犬,但是个清爽的美男子,或者该说是长相讨喜吧。

  总觉得应该要说点话的关口,慌慌张张地开口:「这条路……」

  冬天的空气非常干燥,冷风吹过的鼻尖和耳朵十分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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