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年前的重现。
那时我小学四年级,而剑野慎一是转学生。他从东京转来,脸上挂著温和的微笑,在高了一阶的讲台上望著我们。
而现在,剑野还是望著我们。大型银行派来的企管顾问,以与当时丝毫不变的微笑,望著聚集于会议室的阿卡迪亚社员们。这里不是教室,没有讲台,然而他的立场还是高了我们一阶——抑或处于更高的位置。以现场地位最高的高屋敷社长为首,甚至连阿卡迪亚的大佬们都无法违逆他。要是银行停止融资,企业就会死亡。
五位男人继剑野之后入室,他们都别著花菱中央银行的胸章。所有人的年纪在三十来岁到四十来岁之间,都比剑野年长。从他们俐落机灵的动作与神色来看,便可得知这些人绝非无能之辈。而剑野极为自然地带领著这样的精英们。
剑野握住了麦克风。
微笑从他白净的脸颊上消失,在一片沉默之中,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是花菱中央银行审查部的剑野。为了恢复贵公司的业绩,我将会用尽各种手段。」
他的发言十分简短,也可以视为他只是在念商业上的固定文稿。
不过,这句话中含有两个无法忽视的情报。
第一,恢复业绩——意即阿卡迪亚的财务状况,从银行的角度来看是「不满」的。
第二,「用尽各种手段」这句话。其他人我是不晓得,但唯有我知道「天才阿剑」不会轻率使用这种词句。他既然说出「各种」,就是将一切行动都纳入选项之中——不问正道或歪道。
「不好意思,社长,我可以发问吗?」
在我的正面右手边——六本木组的坐席之中,有人站了起来。是室田直效事业本部长。室田先生平时是个爽朗大方的人,但现在他那晒黑的脸颊却紧绷了起来。
「刚才社长提到的『事业体瘦身』,就是指裁员的意思吗?」
这是件不言自明的事。
同时也是一件必须有人将其转换为语言,说清楚讲明白的事。
室田先生自告奋勇说出了这件非常难以启齿的事——当然了,只要瞧见他皱成一团的眉目,便可得知他并不「乐意」。
然而,回应室田先生勇敢发言的人,并非社长。在老头张开被白胡须包覆的嘴巴前,剑野便平静地说了起来:
「您说得没错,室田本部长。特别是您管辖的直效事业部可能将会成为大规模裁员的对象。」
室田先生听到自己被指名,脸颊更加紧绷了。
「为什么?直效事业前年和去年的勉强维持盈余,在业绩上应该有做出成绩才是。」
「但是,却被环球社压制住了。」
剑野说的话让场面气氛为之震慑,尤其是干部们显然变了脸色。甚至连高屋敷社长也不例外,可以瞧见他的白胡须在无声的喘息之下抖动起来。
「这次的裁员,是阿卡迪亚总部直接向敝行提出的。」
「您说总部,那就是亚侃费尔CEO提出的吗?」
剑野点头表示「正是」。乔治•亚侃费尔,是统率包含日本法人在内,所有阿卡迪亚集团的「唯一真神」之名。剑野似乎能与那位神明直接往来。
「比起我这样的外部人士,各位应该更为清楚才是。阿卡迪亚与环球社是国际上的竞争对手,是互相较劲的企业。在日本市场里,阿卡迪亚败给较晚进入的环球社,这样的事实让CEO感到焦躁。与其这样一点一点地受到压制而败北,不如主动进行根本的改革。我身为银行员,赞同CEO的经营判断。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环球社自不用说,阿卡迪亚还会远远落后陆续成功进入日本的其他外商企业。」
「可、可是——」
脸色苍白的室田先生尝试反驳,却被剑野尖锐的声音盖住了。
「除非战胜,否则就是垃圾。」
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会议室的氛围为之一变。并排就坐的六本木大佬脸上浮现了混杂著惊愕与屈辱的表情。我头一次瞧见他们这样的脸色,彷若出生以来第一次被打巴掌的小孩。
我咽下口水,重新看向剑野。他的表情还是一样温和,却显露出坚定而无可动摇的意志。
和我在高三的圣诞节所看到的表情无异。
他摆出与当时相同的表情,说出了相同的话。
剑野巡视众人,把话接了下去:
「刚才室田本部长说到『勉强维持盈余』,但那是以年为单位而言。若是以月为单位,亏损的月分占了过半,这些损失则由旺季三、四、五月来填补,处于非常不合理的状态。只要不改变这样的体质,贵公司就很难有望成长。」
室田先生反驳道:
「但是,汽车保险业本来就是这样。契约会集中于一般人就职之后为了通勤而购车,或是进了大学后考取驾照的早春,而夏季到秋季的淡季则会减少。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这样吗?」
剑野盯著室田先生的眼睛回答:
「照室田先生刚才的说法,同业的其他公司应该也会有相同的处境,但是环球社的业绩却持续长红,贵公司则仅止于维持现状,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
「很简单,因为他们成功削减了成本,让公司的体质在您所说的淡季也不会亏损,打造出了苗条的的经营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