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希望自己不会破壤蕾妮的日常。可是那真的是蕾妮所追求的吗?
──不是。
我感觉自己脑袋深处响起这样的声音。那是股沉重、带有责备,对我的行为定罪的声音。
蕾妮想要的是寻找这座虚假城市里的真实。她不正是因为这样,才从充满虚伪的日常──扮演认真的模范生、扮演好相处的朋友、扮演听话的女儿──从用那些虚伪面具维持的日常中溜出来的吗?她不正是想摧毁那种日常吗?
她不正是因为这样,才厌恶虚伪、厌恶谎言的吗?
明明知道这些事,但我却……
我却一直对蕾妮说谎。
为了保护她厌恶的日常,我说了谎,还试图把那些谎言想成是为她著想。为了隐瞒我自己的懦弱,不停撒谎。
我不知有多么傲慢、短虑,而且残酷。
在我们邂逅的巷子里,我说我们是「朋友」,要蕾妮「在我面前可以不用装出认真的样子」,然而那么说的我,说要跟蕾妮一起寻找真实的我,在对蕾妮说谎的时候,她究竟又会有怎么样的感受呢?
我想蕾妮肯定会认为这是严重的背叛。那是足以让她决定再也不对我卸下面具,暴露底下素颜的严重背信。
我真差劲。无论任何话语都不足以形容像我这么差劲的人。
现在就算我张开那能够傲慢且面不改色说谎的嘴,我也想不到任何能对蕾妮说的话语。在我面前激动落泪,应该是我心中最重视的少女,我却连帮她拭去泪水都办不到。我也没有那么做的资格。
用粗鲁动作抹去脸上泪水的蕾妮,她手上的OK绷也在这时剥落。
「……唔!」
看到她那皮肤剥落且有骇人红肿的手指,与其说是被烧伤,更像是自己带著明确意志去烧灼自己手指所留下的痕迹。一想到过去蕾妮手上在不同位置的OK绷底下都有著相同的痕迹,就让我忍不住发出不成话语的呻吟。
蕾妮一边藏起那红肿的手指,同时也用哭红肿胀的双眼,带著充满焦躁的火焰瞪著我。在那对眼睛当中有著熊熊烈焰。
「……我已经只能这么做了。只有这种灼热、这种疼痛,才能让我感受到真实。如果不这么做,我觉得自己会被虚假压垮……所以!」
好痛。我虽然没法正确理解蕾妮这些话语的意义,但我却感受到难以承受的疼痛。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
我这个把蕾妮逼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肯定什么都不能做。面对受伤、流泪的她,无论是我的话语,还是我的手指,感觉都没法碰触到她。
如果我能更早察觉到这些事,我是否就能改变什么呢?
对于我心里这样的自问,我脑中的另一个自己给出答案。那是属于审判者的低沉声响。
为什么?为什么蕾妮什么都没跟我说?
──因为我并不是蕾妮的朋友吧?
为什么她要一直瞒著我?
──我自己不也一直在隐瞒心里的想法吗?
为什么蕾妮要这样疏远我?
──一开始让彼此疏远的人,不就是我自己吗?
为蕾妮著想而保持距离,我一直给自己这样的藉口。其实我只是害怕被她知道我的肤浅──我只是害怕蕾妮对我幻灭。我却想成是为蕾妮著想,这是多么卑鄙丑恶的想法?我未免太懦弱了。
如此懦弱的我,蕾妮又能对我说什么?就算蕾妮真的告诉我,我也只会藉「不良少女冬香」的嘴,说出肤浅又虚伪的话语。她怎么可能对我这种人坦承什么?
这全是我自找的,应该被怪罪的人,就只有我而已。
到头来,我这个人实在太没用了。我这种人没有资格待在任何人身边。
被所有人拒绝,也逃避面对所有问题。这就是我。我只是个外人,被排挤的人,孤独的胆小鬼。像我这种人,现在竟然还奢望能待在某人身边──我根本就没有能待在他人身边的条件。
要跟他人的心互相接触,根本是幻想。
无论是面对自己多么重视、在心中多么特别的人,我都不愿坦承自己心底的想法。
那样的关系,如果不能称之为虚假,那又能怎么称呼呢?
「……所以,你别再跟我扯上关系了,冬香。」
对不起,蕾妮。
我明明说要跟你一起寻找真实的。
「……因为对我来说,现在就只有这个是真实了。」
在低声说出这些话的蕾妮手中,不知何时握著一个小玻璃瓶。
我能看到微小的火焰在其中晃动。那红色的火光简直就像蕾妮眼睛深处那烧灼她内侧的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