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般地被地下都市中堪称权威的研究区研究机关招揽。于是我们家族便跟著立刻点头答应的父亲,搬离我们从小居住的移民区,来到一般区生活。
当时还年幼无知的我,根本没法想像接下来等待我的会是何种生活。我当时也不明白过去跟我们关系很好的邻居,为什么在得知我们要离开移民区后,就几乎不再跟我们往来。
天真而且无知的我,只是相信父亲说的「我们将来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了!」,就这样抱著幼稚的兴奋离开移民区。从此我们一家人便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要是真这么顺利就好了。
好吧,现实这种东西,就是不会尽如人意的。至少我所知道的现实都是这样。
在我们移住的一般区,等待我们的,是明确的拒绝。从我们刚离开移民区不久,我们便痛切感受到自己身为移民的现实。
原本在一般区,移民就是被厌恶的对象。
因为对原住民(我总是在心里这样称呼出生在一般区的那些家伙。因为听起来有拓荒感,所以我挺喜欢这个称呼)来说,我们就应该是要一直带著一脸愧疚的模样,看其他原住民脸色过活的人。
可是我们家族的人却没有那么做。父亲总是用他所说的「正当权利」与原住民对抗,在我还小的时候,也认为父亲那样说是对的。
面对拿我移民身份(也只是祖先是移民,我们自己是从出生就一直跟其他人一样在相同的地下都市生活,这样还用「移民」称呼我们,不是有点怪吗?我是这么想的。)说三道四的那些人,我也总是会回嘴,如果打起来,我也会贯彻宁死不从的态度。我是对的,有错的是跑来对我说三道四的那些家伙。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可是,正因为这样,我不管过多久都还是被人排斥的人。
外表与其他人有明显差异,或许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在金发与褐发的人当中,我的黑发格外醒目。
那是我开始到一般区学校上学的事。在午餐时间出现了黑色的害虫,虽然老师很快就把害虫除去,但却有人开始大喊:「害虫还在喔!」一开始还有些发楞的其他同学,也很快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转头看我,接著交头接耳,并露出令人厌恶的笑容。当我察觉到大家眼神中的想法,我感觉自己整个人一口气凉了下去。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大家拿黑色害虫来开我黑发的玩笑,取笑我罢了。
看在原住民眼里,我一定很像害虫吧。也许他们就是觉得我们是擅自侵入他们生活,而且之后还会不断繁殖的生物。
而当我茫然地浮现这个想法,便感觉自己身上似乎开了个洞,所有抗拒的气力彷佛也从那个洞泄了出去。就像是破了洞的气球一样。
我跟原住民不一样,甚至连人都不是。面对那样想的人,不管我怎样生气都没用。我们不可能互相理解的。
瞭解到这个事实后,我曾试著返回移民区。
在一般区遭到疏远,感到疲惫的我,认为如果是以前的朋友,一定会接纳我。我抱著这样的乐观期待回到小时候经常玩耍的街道,寻找自己熟悉的面孔。
就结果来说,我的期待彻底落空了。
过去跟我一起嬉闹谈笑的朋友,他们全都用同样的阴沉眼神看著我,这么说道:
「你是回来笑我们的吗?」
当时还是孩子的我,一开始完全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在多次承受那沉重且带有敌意的视线后,我再怎么不愿意都会懂。
跟一般区相比,移民区的生活要拮据得多。正因如此,大家才会格外团结。
对他们来说,我已经不再是移民区的人。我是个选择了到一般区过舒适生活,拋弃移民区的叛徒。
过去对我来说是温暖社群的移民区,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说起来也没什么。就是在我怀念的故乡,跟我共渡童年的那些朋友,到头来在乎的也不是我这个人,而是同样身为移民的同伴意识罢了。
我小时候认为无比坚定的联系,说也奇怪,其实就是在我从移民区搬往一般区的瞬间就断掉的脆弱玩意。
在我茫然从移民区返回一般区新家的路上,我便领悟了一个道理。
无论是一般区还是移民区──在这个地下都市里,已经没有会接纳我的地方了。
经历过这些事,我从小学毕业开始,就已经放弃跟其他人往来。
无论是非难还是中伤,只要全部视而不见,我就能过相对安稳的生活。我也没有再试著回去移民区了。
因为无论是那里还是这里,无论是被人贴上无聊标签,还是被人排挤,我都已经腻了。
我不会再抱什么期待。也不会多做追求。维持现状。这就是我心中的基准。
巧合的是,我觉得这种想法与这座地下都市的性质十分相似。
无法在地上生活的人所打造的延命装置。没有对未来的展望,只求能维持安稳生活的城市。
这样也好。我是这么想的。
可是就算我这么想,也无法否认这么做有些无聊。
也许就是这样,我才会被蕾妮吸引。
被那个因自己口中的假雨给淋成落汤鸡的小小陌生人。
因为她还在与我已经放弃并接受的现状──与这座城市对抗。
*
我会兴起理会她的念头,起初就只是一时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