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擦掉眼泪,抬头仰望天空。高挂于蓝天之中的白色月亮宛若世界的缺口,给我一种确切的预感:另一头应该是个全新的世界。
4
下山以后坐上车子,驶进首都高速道路时,已经是晚上了。
后座的三人全都睡着了,而我是醒着的。虽然想睡,但是副驾驶座上的人不该睡觉,我必须遵守这个基本礼仪——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而是因为我是头一个睡着的,所以头一个醒来。一醒来,相马先生便说:「你睡得很熟啊。」虽然知道他不是在责备我,我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夜晚的首都高速道路十分壅塞,并排的车尾灯看起来犹如灯饰一般美丽。气氛很安详,可是汽车音响播放的音乐偏偏是〈琳达琳达〉。另一个浩人的呐喊声和相马先生的沙哑嗓音重叠了。
「今天开心吗?」
「开心。」
「是吗?那就好。不过,我希望你们别跟人提起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带着国中生去爬残雪期的富士山,是违反登山伦理的行为。」
「我们平安无事啊。」
「以结果论来评论事情的登山客没资格登山。」
他是个一板一眼的人。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养出那种自由奔放的女儿?
「不过,要是相马先生不帮忙,我们四个人很可能会自己去,然后遇难……」
「没错。关于这一点,我也要说说你。听好了,精力旺盛是好事,但是别做有生命危险的事。听说你还从学校顶楼跳下来?我看完女儿的日记以后,都忍不住发抖了。」
我这是自掘坟墓。相马先生对着缩起脖子的我厉声说道:
「要是你死了,你妈妈会伤心的。」
妈妈的开朗笑容倏地浮现于脑海中。
「如果你不想让妈妈伤心,就要好好爱惜自己。」
我用几乎快消失的声音答:「是。」相马先生隔着后照镜望着张大嘴巴睡觉的圭吾他们,用不同于刚才的柔和声音说道:
「不过,哎,我了解你们的心情。从前我也和你们差不多。」
「相马先生吗?」
「嗯。国中时期特有的那种全能感到底是什么?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活着;觉得不管做什么事,世界都会替我开路。」
不管做什么事,世界都会替我开路——随着这句强而有力的话语,〈琳达琳达〉结束了,接下来播放的是〈一千零一把小提琴〉。多出来的「一」代表的意义……
——啊!
「我懂了。」
我忍不住喃喃说道。相马先生诧异地皱起眉头。
「懂什么?」
「『一』啊!『一』。从『一千』变成『一千零一』时多出来的『一』。」
「是什么?」
「就是自己。」
我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想,创作打动人心的音乐,是一种连自己都会改变的惊人行为,所以创作出『一千零一』的时候,创作者心中有个不同于『一千』时的自己。可是他们不想失去『一千』时的自己,所以才没有直接覆写,而是加了上去。从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无论是哪个自己,都要好好珍惜。」
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大人。
现在膝盖内侧依然会不时感受到生长痛,阴毛差不多长齐了,不过胡子还是像胎毛一样。我还有改变的余地,以后的我或许会变得与现在截然不同。
不过,到那个时候——
我并不想忽略现在的我。
「自己是吗?原来如此。」
相马先生皱起眼尾,露出少年般的笑容。
「这个想法很有意思。」
●
上野站到了。
我们四个人下了车,拿出行李,向驾驶座上的相马先生道谢。相马先生回答:「我也很久没这么开心了,谢谢你们。」与我们道别过后,车子便开走了。加藤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高声说道:「啊~好累喔~」
「明天一定会肌肉酸痛。」
孙扭动脖子,圭吾喃喃说道:「会吗?」加藤立刻挖苦他:「脑袋都是肌肉的人就是这样……」圭吾威吓:「啊?」我边笑边对大家说道:
「回家吧。」
四人一起穿越斑马线,进入阿美横。走过百货公司旁的小巷,来到第一个十字路口时,孙指着左边说:「我走这边。」
「再见。」
「嗯,再见。」
孙走向左边,剩下的人继续直走,穿越阿美横之后往左转,横越昭和路。过了马路以后,加藤便离开我和圭吾,挥了挥手,一派轻松地说道:「拜拜,改天见啦。」
「嗯,拜拜。」
加藤走向大马路,我和圭吾则走进小巷。不久,我们就读的学校映入眼帘。浮现于黑暗中的四角形建筑物。明明没有任何特殊情感,不知何故现在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