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日本人吗?」
我险些反射性地反问:「啥?」好不容易才忍住。
「……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们是『同类』才会交朋友。虽然名字听起来像是日本人,不过也有可能是化名。」
一股火冒了上来。
灼热的怒意侵袭全身。和中国人交朋友,就不是日本人吗?那你那个和中国人交往的女儿又算什么?认清现实吧!秃头。我是不折不扣的——
——唔?
我爸爸是日本人吗?
「……我应该是日本人。」
椿山爸爸皱起眉头,椿山同学慌慌张张地告诉父亲:「之前我也说过,今天他们要跟我们一起去。」接着,椿山父女和孙便开始说话了。公主拉着我的手臂来到离三人有段距离的地方,有些生气地问我:
「你干嘛说『应该』啊?」
「因为我不知道我爸是不是日本人。」
「就算不知道,也要说是日本人啊!」
说得有理。我沉默下来,公主无奈地耸了耸肩。
「浩人,你的国籍是日本没错吧?」
「应该是。不过这单纯是国籍的问题吗?仔细想想,是不是日本人,是个很模棱两可的问题。你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没有,因为我是月球人。」
——对喔,她不是活在这种层次的人。
「模棱两可是当然的。」
公主撩起头发,忧郁地眯起眼看着孙。
「因为世界上本来是没有国界的。」
我也循着公主的视线望去。面露礼貌性笑容的孙,和板着脸孔的椿山爸爸。每个人眼中的世界不尽相同,不知道那个男人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戴着眼镜、弱不禁风的国中男生看在他眼里,就像是长着漆黑翅膀、试图毁灭世界的恶魔吗?
「走吧,我们是来支援的。」
公主迈开脚步,我也追上去。孙看见我们走来,露出安心的笑容。看在我眼里,他实在不像试图毁灭世界的恶魔。
●
我们搭乘的巴士有两排双人座,我们分成我和公主、椿山父女、孙三组入座。在事前的作战会议中,椿山同学希望安排父亲和孙坐在一起,被我们全力阻止。
「只要他们两个好好谈谈,一定可以了解彼此。」椿山同学完全不顾现实,如此坚持,我似乎明白孙看起来格外疲倦的理由了。
巴士自东京车站出发,通过皇居前广场,前往国会议事堂。经过警视厅前方时,椿山爸爸问:「那里也有你的指纹吗?」孙回答:「在日外国人的指纹捺印制度在二○○○年废止了,就算没废止,十六岁以上才要捺印,我并不是适用对象。」如果这是考试,这铁定是满分的模范解答,但是椿山爸爸非常不满地歪起厚嘴唇。
抵达国会议事堂以后,我们下了巴士。车掌一面解说,一面带领乘客前往议场所在的建筑物。我和公主手牵着手,孙和椿山同学却因为顾虑在旁边盯着他们的椿山爸爸而没有牵手。我压低声音对公主说道:
「有女儿的父亲都是那个样子吗?」
「才没有呢,看看我爸爸就知道了。」
「……你是在说笑吧?」
「当然。」
当我们鱼贯走上装潢气派的阶梯时,车掌开始述说国会议事堂的历史。明治二十三年,初代议事堂落成于日比谷,之后因为漏电而烧毁,在原地建造了第二代议事堂。在第二代议事堂使用期间,为因应战争所需,又在广岛建造临时议事堂。
「甲午战争的预算就是在广岛的议事堂通过的。」
这在社会课上也教过。日本和中国的战争,赢的是日本。
「就是那场以为唤醒的是睡狮,其实只是只猫的战争啊。」
椿山爸爸挑衅孙,孙露出含糊的笑容带过,可说是十分和平且友好的日本式解决纷争法。
但是,这么做却收到反效果。
「喂!」椿山爸爸质问孙:「自己的国家被嘲笑,你居然还嘻皮笑脸的?」
简直是蛮不讲理。向别人找碴,对方没有随之起舞,就鸡蛋里挑骨头:「你为什么没反应?」这根本是小混混的行径。
「我是在日本出生长大的……」
「所以没有爱国心,是吧?真是没骨气的男人。」
公主用力握住我的手,这是「去帮忙」的暗号。不过,在我们帮忙之前,椿山同学先一步插嘴说道:
「爸爸,别这样。孙同学的国籍虽然是中国,内在却是日本人。中国久久才去一趟,当然产生不了爱国心啰。对吧?」
椿山同学对着孙微微一笑,孙则是对她回以刚才向椿山爸爸露出的含糊笑容。椿山爸爸一脸不快地哼了一声。
「不愧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人民,缺乏对国家的忠诚。」
听见突然冒出的神秘格言,孙睁大眼镜底下的眼睛,有些开心地对椿山爸爸说:
「您知道中国的谚语啊?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