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听都没听就一口答应比较帅吧?」
——我想起来了。
没错,我想起来了,这些家伙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们才会相识、结为好友。我居然忘记这么理所当然的事。
国中二年级的四月。
当时,我无法融入新班级。不过,一年级的时候我同样无法融入新班级,小学的时候也一样,换句话说,我从来没有融入过学校这个环境,所以并不在意。只不过,那时有个女孩很在意我不在意的事。那是个留着栗子色蓬松短鲍伯头的女孩,她时常找孤立的我说话;班上的小团体约好放学后去唱KTV或假日去看电影时,她也会邀我,只是我不喜欢参加这类活动,总是婉拒。
班上有个男生看这一点很不顺眼。
那家伙——今野在小学三、四年级时与我同班,不知为何对我恨之入骨,时常操着十岁小孩常见的大舌头口音,用对于十岁小孩而言过于艰深的字眼「婊子的儿子」(应该是从爸妈那里听来的)辱骂我。想当然耳,我也很痛恨这样的今野,总是希望他有一天会被从上野动物园逃出来的狮子吃掉。
事情是发生在四月下旬。
那一天放学后,我又拒绝了那个女孩的邀约。当时好像是说黄金周期间大家要一起去游乐园玩,还是水族馆?哎,这一点不重要。问题是今野在旁听见了,无法原谅「跩得要命」的我,插嘴说道:
「欸,你最好别理这家伙。」
今野露出下流的笑容,用拇指指着我说:
「他妈是妓女。」
教室里一阵哗然,但我不为所动。小学的时候,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所以国中里知道的人也不少。
不过,听了这番话的女孩露出不悦之色,一反平时地厉声谴责今野,这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那又怎样?七濑同学是七濑同学,他妈妈是他妈妈。你脑袋有问题吗?」
女孩撇过脸,离开我和今野。受到意料之外的反击,今野愣在原地,随即满脸通红地瞪着我。我抓起书包走向教室门口,只想快点离开现场。
「你跩什么跩啊!七濑!」
今野大叫。要是从前,我或许就和他吵起来了,但我已经不是十岁小孩,我长大了。为了展现我的从容不迫,我挺起胸膛,打算悠然离去。
不过,长大的不只有我一个人。
「我表哥嫖过你妈!」
我停下脚步。
就算有人侮辱「妓女」,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认识的妓女没人以自己的行业为荣。说我再大个十岁就要替我服务的那个疯狂迷恋牛郎的女人,后来上吊自杀;说我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摸奶高手的AV女优,则是因为染上毒瘾而去坐牢。我很喜欢替我庆祝生日、在我得到流感时照顾我的她们,可是,她们好像不太喜欢自己,每个人都对我说:「浩人,你长大以后交女朋友,可别挑我们这种的。」既然当事人都这样了,有人批评妓女或是身为妓女儿子的我,我都可以忍受。我妈卖淫,而我是靠她卖淫赚来的钱长大的孩子,不过是陈述一项事实。
小学的时候,今野只会侮辱「妓女」。当时他大概连妓女是什么意思都不晓得,只是拷贝大人嘴上的侮蔑,这样的恶意甚至可以用「可爱」两字形容。所以,今野——不知道。
不知道要是有人侮辱我妈,我就会抓狂。
「他说你妈的屄松松垮垮的,干起来一点都不爽。」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记不清楚了。
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被班上同学从背后架住,满脸是血的今野躺在地板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我道歉:「会不挤。」一直很关心我的女孩,则发抖着用「不该跟这种人来往」的眼神看我。我的心灵成长和今野的恶意成长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今野被送到医院,我则是被带往职员室。班导训了我一顿,在我乖乖地再三道歉之后才放过我。「你们两个之后自己好好谈谈。」他又交代:「记得跟你妈妈报告这件事。」我心里虽然暗想「你自己报告啦!嫌什么麻烦,这是你的工作耶」,但是并未说出口,只是低下头回答:「知道了。」
没有人帮我把书包送到职员室来,所以在回家之前,我必须先回教室一趟。时值傍晚,外头染成淡橘色,校舍里几乎已经没有人。我想象着空无一人的教室,打开门。
当时,我的座位刚好在教室正中央。
孤零零地摆在昏暗教室中央的书包,看起来活像是召唤魔王时献上的媒介。我并不是光看到书包就这么想,是因为班上三个男生围着书包呈正三角形而坐,看起来活像是摆阵召唤某种东西的黑魔法仪式。
金发男生和娃娃脸男生在滑手机,戴着眼镜的男生则是在读书。他们三个都是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的同班同学,我只知道金发的是不良少年,四眼田鸡是中国人,娃娃脸的名字很好笑。他们应该没有留下来等我的理由。
四眼田鸡阖起书本,金发和娃娃脸抬起头来。然后,四眼田鸡对一脸困惑的我柔声说道:
「你回来啦。」
接着,我们去了四眼田鸡的爸妈经营的中华料理店。四眼田鸡的爸妈看到儿子带朋友回家,很开心地请我们吃水饺。水饺很好吃,真的好吃到让我想哭的地步,后来自然而然地达成「下次再来」的共识,实际上我们也真的再来了。如此这般,不知不觉间,我、圭吾、孙和加藤成为共度许多时光的朋友。
过一阵子以后,我询问大家当时留在教室的理由。
面对我的问题,三人开始烦恼。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因为不知道答案而烦恼,比较像是虽然知道可是不晓得该不该说出来。在我锲而不舍地追问之下,三人终于难为情地说出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