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章「月与决心」

  有人会顾虑我,也有人会无视于我的存在。

  我在说的是小学时去远足的事情。那时的我都和同班同学们保持一段距离,休息的时候也总是独自吃便当。有的班导看到我这样会顾虑到我的心情,陪我一起走;也有不会刻意来管我的班导。我是主动选择单独行动,所以我个人当然比较希望老师不要靠过来。是同学就算了,对方是大人的话就不太好意思拒绝,有时候也会不情不愿地和老师一起吃便当。那让我吃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下巴很酸。

  我比较希望自己一个人。

  我无法重视别人到愿意去推测对方的想法来行动。这种没办法尊重别人的家伙,还是不要和人有交情比较好。因为那样也只会伤害彼此。我不想落入那种关系中的任何一方。我只求每一天都能过得平安顺遂。

  即使如此,我还是曾在小学五年级时主动尝试交朋友。当时推崇像「朋友是种财产」,以及拥有朋友有多棒等各种说法,我多少有受到那种环境影响。那时的我尽全力注意自己脸上的笑容,也仔细聆听别人的话语。这么做,就能看出教室里的谁跟我一样不擅长交朋友,而选择跟这样的人说话,就能意外轻松地交到朋友。

  不过,勉强自己交到的朋友会令心中产生压抑,让情感停滞,也矫正了脸朝的方向。对方说了什么,就必须用合适的态度回应,而我自己也得试着讲些话跟对方热络地交流。这种状况下讲出的不会是我的真心话,尽是一些借用他人话语的内容。

  每次这么做就会焦躁得东张西望。每多一个朋友,就会变得四处都没有退路。

  然后——

  当我突然舍弃一切,只身踏出脚步时,我感觉到了那股过去总伴随身旁的自由。

  只需要一次深呼吸,就足以让我理解到自己是适合独自生存的人。

  我又坐在体育馆的二楼了。

  和去年不一样的是周遭温度适中,没有夏天给人的倦怠感。

  还有岛村不在身边。

  我独自蹲坐在地,盯着窗户。心中稍稍冒出了一种想法,觉得很希望自己能融入这冰冷的地板,以及有如一道白色墙壁的春日阳光之中。感觉身体沉重到喘不过气的时刻一直没有离去。即使闭上双眼,也没有迷失自我。

  我究竟是第几次在这里叹气了?

  为什么就这样升上二年级了呢——我心里甚至有这种类似后悔的感觉。等注意到,新环境中的岛村身边已经聚集了一些人。那是一道墙壁。那就像是一道从脚边向上建起的防壁,挡在我跟岛村之间。可是只有我觉得那是一道墙,岛村则是和那道墙和平共处。

  新的学期。升上二年级以后,环境也变得完全不一样。

  岛村顺利融入了这样的新环境,但我没有。

  整件事情简单来说,就只是这样。

  我跟岛村并不相像。岛村不会在和周遭人群的交流上遇到束手无策的情况。我觉得一年级那时候,岛村真的只是偶然来到这里,就像是顺其自然地漂流过来。我是因为孤身一人,岛村则是因为无聊,才会翘课——才会离开教室。我们跷课的动机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人生没有什么「段落」存在。喜悦来得相当短暂又虚幻,最后被名为明天的日常生活给冲走。

  和岛村分到同一班的喜悦正跟在樱花的脚步后头,逐渐凋零远去。

  我太大意了。只因为分到同一班,还有虽然只是开玩笑,却被她叫了我的名字——

  就得意忘形地以为我们之间有着如锁链般强韧的牵绊,因而产生破绽。

  一想起岛村在教室里的模样,我就忍不住低下头,把额头贴到膝盖上。岛村的脸上挂着笑容。面对肯定不是很亲近也不熟悉的人,她仍摆着和平时一样既亲切又含糊的微笑。我看不出那和她对我露出的笑容有什么差别,使我对她周遭的女生和她本人感到一股不合情理的焦躁,甚至差点胡乱抓起额头来。

  光是这样,我就有一种疏远感,胸口也被窒息感弄得很难受,也有点想哭。难道我和岛村之间,完全不曾产生过任何戏剧性或特别的要素吗?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筑起一定高度的情谊,稍微一踩就比沙子还轻易地崩毁。

  即使如此,我还是选择来这里。

  看来我似乎在期待会发生一些称心如意的事情。

  在烦恼要不要偷瞄一楼的我忙着一下伸长身体,一下又缩起来。而我真的稍微偷看了一下后,就发现岛村人在一楼。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下雨改了上课地点,体育课似乎要在体育馆上的样子。

  可以听见球弹地的声音。会是岛村在运球吗?她对从早上就没去教室的我,是怎么想的呢?她有察觉我在这里吗?

  万一因为偷看去和她对上眼,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我害怕事情会变成那样,所以不敢随便探出头,只是一直等待。背后那面墙的另一端,传来雨滴落下的声音。

  我抬起头。

  有脚步声。一个走在通往二楼阶梯上的脚步声。我带着无法抑制松懈的嘴角凝视入口,想确认来的人是谁。我丝毫不担心会是老师来骂人。我的眼前充满了光芒,但我立刻得知这道光芒只会刺眼得令我想低下头。

  走上楼的不是岛村,是不认识的女生。对方也发现到我的存在,露出复杂的表情。就算这样也依然走过来的那名女生经过我面前,坐到二楼角落。

  伸长双脚,翘起脚来的那个女生翻开了带来的文库小说。她的头发像是全部融为一体般,全都一样漆黑。我对那在长发遮掩下显得细长的侧脸毫无兴趣,马上就叹了口气。

  这里也将不再是我的居所了。

  因为我也只是心想既然不能待在岛村身边,那至少独自待在这里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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