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
「你能不能别一直讲这个词啊……」
玛侬依然笑得很开心。「同伴」这个字眼会让人联想到友情的力量,实在很难为情,一点都不像我会用的词汇,但事到如今也无法收回了。刚刚如果讲「同类」,会不会比较好呢?
算了,反正她听到后,笑得挺高兴的。
「这么说来,我也不能一直叫你特别的某个人吧?」
差点忘了,我还没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玛侬。我一直在犹豫要跟她说哪个名字,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继续烦恼了,对她打开天窗说亮话才算得上同类啊。
我不能告诉别人真正的名字,因为那是我必须忘掉的过往。那个人的存在,以及我曾是那个人的事实都一样。不过对我来说,保守这个秘密只是义务,并非我的希望。
「我叫艾伦。」
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艾伦。这个名字真棒。」
会吗?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名字啊——以前的我大概会这么回答。不过玛侬唇中吐出的「艾伦」,让我感到沉甸甸的。
「……但是我现在的名字叫沙夏,因为他们对我的期望还包括了名字。至于艾伦这个身分,我也不清楚怎么样了,大概是死了吧,所以现在别人只能叫我沙夏。收养家庭干嘛在意名字这种小事呢,真想叫他们去吃屎。」
其实我并不觉得那是小事。毕竟我再也无法告诉别人,我所得到的第一个名字。
「那么,以后我们在这个秘密地点见面时,我可以特别叫你艾伦喔。反正在这里说的话也不会有别人知道。请多指教啰,艾伦。」
你的意思是,今后也愿意再跟我见面吗?——我费了一番力气才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连声音都险些变调。
「嗯……请多指教,玛侬。」
愿意在这个小小的世界中,帮我寻找艾伦的女孩子。
玛侬跟我以前所在的地方相距太过遥远,我们的生活就像是两条平行线,我原本应该终其一生都不会接触到她以前待的世界,还有现在这个世界。我们如今虽然站在相同的地方,但一旦过了这个时间点,两条线就会再度错开吧。
只是一瞬间的偶然,让两条线交会了。然而,我们并没有切换轨道的能力,只能随波逐流。我们手上握著的车票,恐怕是连目的地都没写上的单程票吧。
在那之后,我跟玛侬一直闲聊到太阳下山,离开森林之后便道别了。我还对她说,要是她的培育者又欺负她,记得找我商量。不过说实在话,就算告诉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大概只能祈求她一直平安无事吧。玛侬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脸颊后,便往女生宿舍的方向离去;我也正打算回宿舍。
就在那时,我感觉到一道——不知道是来自谁的强烈视线。
就像有谁用冰冷的指尖滑过我的心脏,带有剧烈的压迫感,令我喘不过气。我四周的空气变得无比沉重,彷佛突然掉进了水里。
我的眼球开始转动,然而并不是出自我的意志,而是有什么东西吸引著我,硬逼我往上看。不过,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感到如此抵触?就好像那里有什么我不该看的东西——不对,是绝对不能看。
视线——对上了。那双眼睛正在俯视我。
无比混浊的双眼,可以说就像一汪泥水。那是一双不带一丝光芒、泛青得可怕的灰色眼瞳。它们就埋在那对骷髅般凹陷的眼眶中,晦暗不明却又真实存在。眼睛的主人就像亡灵一样立于窗边。
我像是被绑住似地动弹不得,无法逃离那双瞳孔。那是一双跟玛侬完全相反的眼睛,颜色与她那梦幻的美丽色泽不同,有如汇聚了世上一切的负面能量,糟糕至极。
那是一名成年男子。现在是初夏,他却穿著不合时宜的长袖高领衫,皮肤苍白得像个死人。要是有死人从棺材里爬出来,可能看起来就是那种颜色吧。
那名男人从窗边离开了,我的身体终于恢复自由,这时才发自内心地舒了一口气。要是他再继续盯著我,我恐怕连心脏都要跳停了。这么说虽然有些夸张,不过我是真的感受到如此剧烈的压迫。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著我的?又是——为什么要看我呢?
老师应该还待在校舍吧。宿舍大楼是我们的生活空间,还有大人自己的房间,以及培育者待的谘商室——所以,那名男人应该是培育者吧。
——是谁的呢?……我只有一个相当不妙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