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应该有十三岁了,再快一点就到了去嫁人也不奇怪的年纪。女孩子在这个时期,平时本应该每日都练习裁缝和下厨,为做个贤妻良母而不断努力才是。
而缪莉却不知为何半裸着,带着一双大手套,还抓着那头被带进浴场里的骡子的缰绳。而且踩在一个奇怪的东西上。
我想起了客人的话。盾牌。是盾牌啊。
由于这里聚集了各方权贵,他们的随扈之中自然也有身着铠甲手持剑盾的。想起这个,我果然看到有几个大汉正满脸担心地望着缪莉。大概她踩着的盾牌就是他们的吧。看到那大到足以盖住一个成人的盾牌,我终于理解了她打算干什么。
同时,盾牌上的缪莉也叫出声来。
「即刻──!」
她扬起手,如同沙场上发出战吼的骑士般大叫,同时咬紧牙齿,嘴角都快要咧到耳边了。
缪莉的视线前方是那头骡子,以及骡子旁几乎要哭出来的少年。少年在人群的欢呼声中走向骡子,然后自暴自弃地闭起眼睛,用木棒狠狠打在骡子的屁股上。
「出阵!」
不知道后面这两个字她有没有真的说出口。
一切都仿佛是一瞬之间。静止的世界里,只有盾牌上的缪莉从我身旁一闪而过。
她被紧握着的缰绳拉着,乘着盾牌滑行在水面上。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划过水面。观众们爆发出欢呼声,纷纷将手中的酒杯抛往天上。咚。盾牌撞在浴池边缘,发出一声巨响。
「哦哦哦哦哦!」
缪莉娇小的身体随着盾牌一起飞到空中,但她居然没有摔倒,而是唰地,仿佛划开空气般漂亮地着地,继续被骡子拉着,滑行在湿滑的石铺地面上。太惊人了,简直让人说不出话来。
等到兴奋的客人们全都跟着跑出去,我才回过神来,感觉浑身血气一下子涌到头上。
丢下抱着的奶酪,跟客人们一起追上缪莉。盾牌的划痕贯穿了整条石板路,一直延伸到后面积满枯叶的森林里。这后面是一段下坡路,大概是那头骡子拼命跑过去留下的痕迹,枯叶的绒毯之中出现了一条黑土小径,缓缓弯向右边。
紧接着,突然中断了。
回国后便将继续驰骋在名利场上的男人们,在这森林中赤身裸体地爆发出欢呼与喝彩。而男人们之中笑声更为响亮的,则是如同从坟墓里苏醒的死者般,满身枯叶与污泥的少女。
缪莉被男人们担在肩上,朝我这边走来。
她发现我之后,嬉皮笑脸的表情瞬间就绷紧了。
可当男人们抬着她经过,我瞪着她的时候,这孩子却又立刻换上了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一股……无力感,而不是生气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追着被「嘿呦、嘿呦」地抬走的缪莉,听到她被噗通一声放进浴池里。等那张脸再从水中冒出来的时候,又变成了清爽的模样。只不过刚才还被污泥和落叶盖着的额头,现在已经冒出了好几道不知在哪里蹭出来的伤痕。伤痕,在这待嫁少女的脸上!
可缪莉完全不在意,仍旧笑着挥手回应客人们的欢呼,接着游到浴池边缘。我蹲下身子朝浴池伸出手,她马上抓住,而且毫无悔改之意。
「诶嘿嘿,看到了没?很厉害对不对?」
天真烂漫的笑容,从小时候起就一直没变过。
我叹了口气,把她小小的身体捞上来。
「有没有受伤?」
「嗯,一点都没有。」
嘴上这么说,可她的额头和脸蛋上都是红红的擦痕,细长的双腿也是一样。
不过,对缪莉而言这大概还不能归入「受伤」的范围吧。
如果撩起她那银灰色,闪着不可思议光泽的头发,底下还能看到好几处小时候留下的伤疤。在看到满身是血的缪莉后有多少次几乎昏倒,我自己都记不得了。
「换好衣服之后请到暖炉前来。」
「哎,是要给人家编辫子吗?」
「是要和你好好谈谈!」
虽然训了她一句,肩膀就立刻缩了起来,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嫌麻烦。
「回答呢?」
「……好~。」
常住在这个温泉旅馆里的客人们总是以此为乐,可在我而言这种事情一点也笑不出来。本来带着一身枯叶污泥泡到温泉里就值得好好说教一番了,更何况之后我还得再把被盾牌撞歪的石墙给补好。接下来还要找那个倒霉的少年,向他好好道歉。
我拎着缪莉的领子,像是抓着闯祸的小猫一样把她带回正堂。缪莉啪踏啪踏走了没两步就打起了喷嚏。半裸之后弄得满身湿淋淋,现在这个季节,什么时候下起雪来都不奇怪了。
「你要好好地找暖和的衣服穿好哦。」
「嗯。」
我目送她走进正堂,然后深深叹了口气,拾起刚才丢在地上的奶酪。就在这时缪莉又从门边朝我说道。
「对了哥哥。」
「……怎么了?」
看着满身湿淋淋地靠在门边的缪莉,我突然觉得她也挺了不起的。这样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雨淋了的普通女孩子一样。
「……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