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sp; 罗伦斯坐在安静下来的食堂中喘了口气,接着便看到汉娜走了进来。她的模样要再称作是少女,总有种微妙的失礼感觉,体态虽算不上曼妙,可周身散发出一种干脆磊落的气质,同样是经历了一早的忙乱,却看不出一丝疲累模样。她若说自己一手养大了十个孩子,罗伦斯大概也不会多怀疑。眼前的汉娜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是分量不少的煮豆子,大片熏肉,还有一些葡萄酒。滋滋冒油的熏肉上毫不吝啬地铺着大蒜和芥末,散发出一股冒渎的香气。罗伦斯不由得想起自己一早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跟着咽了口唾沫。
「汉娜你才是,今天也有劳了」
可罗伦斯毕竟是旅店主人。就算午饭在眼前,也不能忘记先表达感谢。也不知汉娜有没有体察到这种圆滑,她摆好餐具,将葡萄酒倒进杯中。罗伦斯舀起一勺煮豆送入口,身体立刻对那强烈的咸味产生了积极反应。
「突然少了两个人,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可老爷您累倒就不划算了」
含有大量盐分的食物再配上葡萄酒,这样的美味让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罗伦斯又切开熏肉,将一大片塞进嘴里。
老爷。这种称呼,他好像终于开始习惯了。
「当然我也打算再去雇新的人手来,不过现在的忙乱也继续不了多久了吧。毕竟山底下都快要到春天了」
「哎呀哎呀,都已经到这个时候啦? 山里的冬天太长了,不由得就连季节也忘了呢」
「莫非,汉娜你其实没怎么盼着春天快来?」
即便不是在这积雪厚重的深山里,冬天这个季节往往也会和忍耐划上等号。
人们,动物,草木,不论是什么,都只能蜷缩起身子,梦着春天解除束缚的模样。
「倒也不是那样,春天客人们都会下山,到夏天的这段时间,店里就很闲了对不对? 这样一想,让人有点忧郁」
汉娜抱起胳膊,用手支着脸颊,视线像是也投往远方。这副模样让罗伦斯不禁露出苦笑。生来就忙得一刻不停,这一点罗伦斯虽与她相同,但又远不及她。作为雇工,汉娜可说是店里的中流砥柱,同时又像普通人般盼望着春天的解放感。时间的流逝让罗伦斯的身体不再如从前一样,他开始眷恋起春天的喘息机会来,汉娜的这番话让他有些惭愧。
另一方面,作为半截线头也不肯丢掉的旅行商人,越冬与避暑之间的这个空档就像是靴子里的石子般让罗伦斯在意。若是能在这期间招揽来一些客人,就能一边休息,一边多少再赚得一些利润,可这个计划要实行恐怕难度不小。
「对了,太太还在休息吗?」
日头早已过了半,可这个温泉旅店里还不见女主人的身影。
罗伦斯又吃了一口煮豆,用从外面买来的高价葡萄酒送下——那是他买给自己的奖励——再来一口涂满芥末的熏肉,然后开口答道。
「她可是等春天等得急不可耐的那一类」
「哎呀哎呀」
汉娜笑了笑,接着说了声「我要去准备晚饭了」,便返回了后厨。
罗伦斯慢慢吃完东西后自己洗了餐具。顺带给小酒樽里重新灌满葡萄酒,然后走上二楼他们夫妇的卧室。
白天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在浴池,因此屋里静得出奇。打开门走进房间,从开着的木窗边能微微听到浴池里传来的嘈杂声。
「喂,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他开口对床上鼓起的那一团说,但没有反应。毯子缩成了小小一团,恐怕也是因为里面的人连起来关掉窗户都懒得动吧。
罗伦斯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葡萄酒放在桌上的羽毛笔和纸叠旁。但床上还是没有回应。他开始有点担心了。
「赫萝?」
又开口叫了一声,毯子一动不动。罗伦斯走近床边,轻轻掀开毯子,下面露出了一个十余岁年纪少女的睡脸。尽管她平时总是在发型和服装上下功夫,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不那么年轻,可在床上的这副面孔甚至透露出了一股稚气来。一头贵族少女般的长发,如无瑕珍珠般的肌肤,都暗示着她似乎向来与为挣得一日面包的辛劳工作无缘。这副闭着眼睛,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模样,仿佛像是摆脱了人世一切痛苦与烦恼般。若要用什么来形容那安详的面孔——如果这是死亡,也能引起人对这种死亡的向往——或许是最贴切的表达。
罗伦斯用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少女的耳朵随即抖了抖。那是一对大而尖的三角形耳朵,覆盖着比亚麻色头发颜色更浓的绒毛。换一种说法,便是兽耳。这对耳朵立在她的头顶,而少女的腰际竟然还伸出了一条漂亮的毛尾巴。赫萝并非如看上去一般是青涩的少女,她的真身是足以轻易将人整个吞下的狼,是寄宿在麦粒中,活过了上百年岁月的精灵。
究竟是何等的幸运,是何等的缘分让她成为了自己的妻子,罗伦斯每天感激神灵,也无法完全表达心中的感谢。
只不过,日常生活的发展往往并不会像童话般完美。
看着那十多年来都没有变过的睡颜,以及一左一右抖个不停的耳朵,罗伦斯叹了口气,然后开口说。
「想吃饭的话,就下床到食堂去」
这一句话,终于让那副睡颜发生了变化。她阖着的眼睛紧闭起来,横缩成一团的身体也蜷缩得更小,两只耳朵开始明显地抖动。毛毯下的尾巴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呜唔……呼」
最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赫萝才慢慢睁开眼。
「咱不想起来……」
接着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像深闺中柔弱的公主一样任性。
「这阵子每晚……汝都要到很晚才肯让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