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伦斯打从少年时代,胡子都还没长的就跟著来到村里的旅行商人踏上旅途了。
师父不枉大家说他是怪人,并没有直接传授罗伦斯做买卖的伎俩,更不是个亲切的监护人,但也不曾受过商行小伙计埋怨的苛刻对待。
回想起来,那说不定只是野猫心血来潮养起小狗而已。若要说那位师父主要是哪里奇怪,多半是旅行生活所形成的独特人生观吧。
如今罗伦斯的岁数也逼近了当时的师父,在暌违多年的旅途中望著萨罗尼亚城的秋季庆典,忽然想起了他。
从旅舍望出去的城镇广场搭起一座大舞台,教会与城里的大人物在台上举行应景仪式,享受冬季前最后的狂欢。
萨罗尼亚并没有著名的宗教活动,用当地小麦蒸馏酒拚酒即是最高潮,总是吸引各路好汉前来参赛。别说是河港上满身横肉的货运工,教会也会派出对酒量有自信的年轻圣职人员,气氛十分自由。
罗伦斯俯视著热闹的广场,最让他不禁苦笑的是完全融入其中的少女身影。
她那头走进麦田就会立刻分辨不清的头发,今天难得地扎起了辫子。她个子不高,体型又瘦小,有如深闺佳丽,但其举手投足却有种异样的气魄。
罗伦斯坐在窗边,暗说一声狼来了,自顾自地笑著。
广场周边不只供酒,还有免费的烤香肠和面包让人随意吃喝,如实成了一场又歌又酒的大盛宴。望著中央喝得好不快活的赫萝,罗伦斯盘算著接下来的旅程该怎么走。
在隔了这么久以后想起师父,也是开启记忆抽屉,把深处的陈年旧事也全翻出来所致。说不定是想从那里找出一些头绪。
盘算之余,罗伦斯还有些得考量的事。
旅行不会只有享乐。不可思议地,即使在热闹的城镇没有任何不便也是如此。反而还有可能是过得愈快乐,未来就有愈多苦日子等著你。
毕竟旅行生活自由自在的代价,就是要在没有任何保障中度过。
「庆典结束以后,我就要回家了。」
与他们共度这几天的女祭司艾莉莎说出了昨天傍晚的决定。萨罗尼亚关税权所导致的教会与木材商之争,是以各让一步为结局。
赫萝对关税会议不感兴趣,先一步到广场的小酒馆喝酒,罗伦斯便与艾莉莎一起回旅舍。罗伦斯知道她是特地想趁这段短暂的时间告别,但有件事仍想不透。
「不先告诉赫萝吗?」
在处理关税问题的过程中,赫萝和艾莉莎她们似乎在罗伦斯看不见的时候有过一小段交流。尽管艾莉莎仍会纠正赫萝,赫萝也嫌她啰唆,感情却是前所未有地好。
既然如此,守规矩的艾莉莎不是该向赫萝告别才对吗?
罗伦斯也这么问了,但她只是浅浅一笑,别开眼睛转向前方。
「因为,我们变得太亲近了点。」
她是神之忠仆,奉行著铁的纪律。
现在的她一反罗伦斯如此的印象,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不太习惯旅行,会被突如其来的思乡病打倒。」
艾莉莎原本是在名为特列欧的小村守著承自养父的教堂,过宁静的生活。在民间开始严格审视教会后,各地教会组织都找她协助处理产权问题,甚至来到了北方地区出差。
在她的故乡,还有在罗伦斯记忆中仍是爽朗磨坊少年的艾凡,以及艾莉莎与他所生的三个孩子在等著她。
「我没自信在她面前藏得住自己恨不得现在就出发的心情。只是……」
艾莉莎慢慢吸气再长长地叹出来,身体都似乎缩小了。
「可是那样做,会让赫萝觉得我是个无情的人吧?」
那在旅行生活中相当常见。
前一天才开心喝酒重温旧好,觉得对方是绝无仅有的好友,结果隔一晚就说有家人要顾而匆匆离去的感觉。对他们而言,自己不过是无数过客之一,他们还有稳固的日常生活要过。
他们将会回到炉火通明,充满欢笑的家里,而四海为家的人只能只身回到静悄悄的旅舍,隔天前往下一个城镇。
艾莉莎也曾在短暂的旅程中尝过这种寂寥吧。
虽然她总是盘实头发,以蜂蜜金的锐利眼眸紧盯真实,罗伦斯仍明白她的心其实比常人更温柔。
难以亲口告别,是因为不希望伤到那怕寂寞的狼。
「那就让我来提旅行的事吧?我们也在打算到下个城镇去了。」
也许这样有点背著赫萝跟罗伦斯作交易的感觉,艾莉莎没有立刻回答,但终究点了头。
接著露出自嘲的笑容。
「请别人替我说难以启齿的话,简直跟小孩子一样。」
若是刚认识罗伦斯那时,她多半会秉持事实就是事实的观念断然告别吧。
不过罗伦斯有不同想法。
「学会适时向他人求助,在我看来也是成熟的表现。」
罗伦斯有志脱离师父单独行商时,曾认为凡事都自力解决才成熟。
当然他很快就学到,那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头想法。
「……如果你不迁就赫萝,或许会成为一个大人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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